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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家(之六)
作者:进生  发布日期:2015-02-28 09:39:09  浏览次数:3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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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的第二个年头,戚机厂专案组因文革中的事情,不断地来到生产队骚扰小刘,使得他不胜沮丧;也涉及大维,因为大维是戚机厂造反派“工人造反总部”(简称“工总”)的智囊人物。第一次从大田里把他叫到大队,我不在场;第二次时,我已经是队里的饲养员,不用下地,而专案组就在我们的草屋里问话。我百无聊赖地依门框站着,只是想听听这类玩意究竟是什么。这两位戚机厂来的,一坐下,我就认出其中一位是我姐当年的同班男生,我没说出来,他却认不出我。小刘还是老习惯,问他一个问题,他就会把一只手抬起,手指放在鼻子底下,眼睛看你一会,然后看看别处。你就会想,这人在不在想啊?我是老同学了,知道是他的习惯,有耐心。这两玩意怕不习惯,言语有些硬起来,我脸上怕是有些反应,又不认得我,便把音量放低了。可他们问的一些问题,真它妈的操蛋。比如:1966年几月几号,你同陈大维还有工总的谁谁,一起去戚墅堰街上,还有谁一起去了,一共几人?去干什么的,谁走在前面,谁走在第一个?你同谁走在一起,你身后是谁?一路上谈些什么?你都说了什么?别人一个个说了什么?等等,这个问题不是我现在为举例写下来,就是这样问。口气像审问犯人。社员们像是从大队里的风言风语里听到什么,悄悄问我,小刘是不是以前犯过事了?我说,哪里,他认识的人多,故事多,城里的人现在不清楚,来让他帮助回忆回忆。什么故事啊?我说城里人的故事,里面还有大人物。社员不由地肃然起来。问我,你也知道吗?我说我级别不够。我同你一样,不是书记,泥杆子。就这样,专案组能翻来倒去问三五个小时。终于结束,谈话就松泛了。我那姐的同学问,溧阳大栗有名,多少钱一斤?到哪里买得到?走后,我说,小刘,有些混账问题,就直接说记不得,想不起来,跟他们磨什么吗?废话里他们也会瞎弄你。第三个年头里,小刘的父亲,刘工,原来在北京铁道部里好好的一个高级工程师,因为想到基层干一番事业自愿来到机厂,他们举家来时,暂时安置在铁中新校舍的后面,铁路技工学校的大堂里,我们闲逛时看到过,还想,这是哪儿来的嘛?拖儿带女的一大帮。现在便被机厂全家撇到了农村,就落实在这个公社的蒋家庄,一起的还有他夫人和崇沛的小弟。好在崇沛的大妹是常州护士学校毕业,留在城里了,二妹和小妹插在农场,没有挤在一块。那时将这样的下放称之为“革命干部下乡”,带薪。想想,刘工一月156元,我作为强劳力全年一年450多工分,也就不到他月工资的8成。要不是一批下来的还有前面提到的戚机厂的时总工程师的半个家庭,还有铁小的教师,后来成为远近闻名的钓鱼高手,可惜我忘了名字了。我在公社一次还遇到省中教我的语文老师蒋焕文,原重庆日报编辑,我在澳华登过一篇《乌鸦的欣喜》,在评论栏里的长文中提到过他,那时还是出于調侃的顺手,隐去了他的名字中的中间一个字,听他上课,使我领会到文字的魅力会如何使人忘情。这批带薪“革命干部”的到来,打消了崇沛担忧是自己连累了父亲母亲和小弟的负疚感。他的抽烟习惯却已经形成,我叫他不要抽,没用。我想,刘工和时总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在农村这几年,空气是新鲜的,粮食瓜果蔬菜都是一流质量,不干活就能拿那么多钱,这在中国农民眼里,共产主义大概就是这样了,这就叫命好。可他们内心里怎样想?刘工好酒,鼻子尖老红红的;时总,我这边老有他所在大队借了他多少钱的传闻,由此去他家,我只在门口站站,他知道我,说:”一个小胖子”。当年在乡下,我极其注意锻炼的,推举能136斤,我体重多少?116斤,如今依然如此。虽然1975年还是1976年这一大批戚机厂的下放干部又返回了城里,他们都会有留下了“买路钱”的感概,要说没有,就别逗人了。我当年把《文革速写》拍上澳华网时,一时兴起,也写过作者注,里面就有真实的情景记录。知识分子的清高,本是一种复杂的自我定位,经此一折腾,从此圆滑就会比邻而居了。虽然,据说也会有进化了一步的意义。

当年铁道部里拨乱反正,问:戚墅堰机车厂的时总来了吗?戚机厂去的大员一时面面相噓,不知如何解释。部里说:混账!时总到乡下去干什么?钓鱼去了?后面那句话当然是我杜撰的。终究是好事。刘工回城,小刘也一块走了,留下我一人;虽然当年的知青还有一位同窗老邱,但他成家了,很早就在邻村安了家。我呢,缺了一个多少也给我“家”感觉的去处,刘工常叫崇沛把我带家去,去蹭他一餐好酒好菜,陪他喝酒;饭后同他全家来几盘扑克。有时,我会在那翻翻刘工的仅存的藏书,他大学里自己抄写的五线谱歌本,也是外语歌词,不是英语,也不是我算是初中高中学了6年的俄语,记得是法语或德语之类。刘工是否懂几国语言,我不记得了。可惜,他回机厂没几年,就因肝病去世。崇沛当年跟我说,当父亲已经不能说话时,眼角的眼泪不断地流着。八年前刘崇沛59岁,也因肝病走了;妻子是铁小教师,该是退休了,女儿苏州大学毕业,在苏州工作。崇沛很为女儿极强的自立能力而自豪。我去南京航院读书的那年,公社里还走了几位,一个去了南京工学院,姓许,记得是三(五)班的,他是无线电天才,还有一位三(七)班的女生,进了镇江农机学院,至于也是三(五)班的甘青,我要多说几句。我想他这个名字想了两天,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可能记不起他的名字。插队那么多年,每次偶尔在公社驻地相遇,我同他总是直呼大名之后,就是用常州话问:现在怎么样了?还在田里挣工分?回说,不挣工分还能干什么呢?所以印象特别深刻。我努力回想,终于像鱼鹰突然入水叼起了潜流里的鱼儿般,那个“青”字蹦了出来。他填了南京师范学院,说那里包伙食,再不能靠父母了。还有一位,姓章,是随他母亲章医生的姓,我应该记得他的全名,但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他爸是国民党将军,他妈原为上海国军军医,继父是常州锡剧团的服装设计师,当年锡剧团就在常州红梅公园里。我得把他的名字想出来。我应该记得他的。因为我当年土法施工的两座桥,大梁合拢时的连接铁板都是他焊接的。我说,哥们,你得给焊接好了,出事我就完了!他焊接好后,给我一把锤子,说:你砸吧,断开来的话我重新焊。我说能断开来?他说,你砸吧,没事的。后来我问他,从哪里学来的?他说,哪里学的?看看书,来这儿(指公社机电站)有机会了,就焊了!第一次焊的,几锤就散料了。现在,你看,鱼鳞纹,质量保证。我知道鱼鳞纹的含义。77年那年他复试落选,说“政治不及格。”我想是“政审”不及格吧?第二年他再考,上了上海交大。记得在另一公社的省中校友也是机厂子弟的王守连,他哥是我姐初中的同学,难得的几个考上大学的铁中生。那年同章同学一样,落选,传言说关起门来大哭,但第二年上了同济大学。其实77年我大队的常州女子中学的知青也有1名,叫周菊芳,也种了10年地,但复试没过,同我一大队,很可惜,78年回城,进了省中当老师,现在早退休了。溧阳县里其他公社的插青,如河心公社,有更多的省常中66届毕业生,78年考上很多,估计他们一看77年的结果,相信这回是来真的了,许多如甘青和我一样对历年推荐工农兵学员冷淡的人,以及已经在乡村学校安稳下来的知青便立即全力拼了,比如我班的葛人泽,原省中球队守门,体操队的,78年考上了上海交大。即便务农的比我年长两岁的,我的同组插青老邱,也考上了镇江农机学院还是南京师范学院的分院,后来在溧阳省中教书,官拜教导主任或许更高。刘崇沛回常后从机厂上了常州工学院。在公社中学教书的时殷平,考上了上海交大,时总的二儿子考上了合肥大学,留校了,小儿子南京大学,他还真有些故事。在庆丰公社的王生九回城后进了戚机厂,也去了南工进修。他爸是机厂副厂长,王道年,好像后来也是总工,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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