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度中秋,该是月圆的时候了。
我坐在悉尼海边的峭壁上,看潮涨潮落,云起云飞,象等待久别的恋人一样期盼着明月的升起。
当热情的太阳一路铺设晚霞的斑斓地毯而远去之后,一轮又大又圆的皓月如出浴的美人从海里羞羞答答的走了出来,洒下的满把清光宛若轻柔的浴衣飘拂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几点高悬的星光象是嵌在她头上的钻石熠熠闪烁。一群海鸥惊艳,扑打着翅膀朝她飞去,黑色的剪影溶入金黄的月色,就象是早春的燕子穿入画阁的圆窗。海潮渐渐汹涌激荡起来,把明月越托越高。拍在岸壁上的浪花飞迸而起,倒卷回去,溅湿了月亮,月儿水汪汪更加可人。我不由得想起唐人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诗句:
“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
海上升明月的景象果真是这样美呵!
“
蝴蝶梦中家万里,杜鹃枝上月三更。
”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每逢佳节倍思亲。在海那一边的故乡,年迈的父母该是坐在家中丹桂飘香的小院中,与我一样仰望明月寄托着思念之情吧。母亲往年在来信中写道:
“
中秋之夜,我望着月亮寻找你透射的目光。孩子,我们已是风烛残年,真怕见不着你了,快些回家来吧!
”
我何尝不想回家,何尝不惧怕
“
子欲养而亲不待
”
之哀痛呢?记得幼时,大陆天灾人祸三年大饥荒,中秋之夜,因缺乏营养而面孔浮肿的父母把政府限量配给的月饼省给我吃。那年头粮食象金子一样贵重,更何况月饼。我扑上去几口吃个精光,甚至连想都没想到问一声父母要不要吃。我长大了,才懂得父母的养育之恩比山高比海深。如今我买得起成箱各式的月饼,却远隔重洋不能亲手捧到父母面前。曾托人带了澳洲月饼回去,父母说:
“
老了,牙齿咬不动了。
”
这是怎样的一种遗憾呀!真想回到童年时光,父母依然年轻,在他们的羽翼下,我无忧无虑,纵情顽皮,在草地上追逐月亮,跑累了,就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听她讲嫦娥奔月的故事,或者听爸爸讲太空火箭的传奇。
父母呵,你们扶着我学会了走路,于是我就走到了天涯海角。
“
父母在,不远游
”
,我这不孝之子却游得如此之远,与其说是为了到异国寻求希望,不如说是出于对故国的失望。
“
昨夜小楼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
。家与国,是怎样地说不清道不白呵!
几朵云彩遮住了月亮,海面上的万点银光顿时敛藏。少顷,风吹云散,月儿依然皎洁明亮。这硕大的银盘被海风吹得嚓嚓作响,和着海浪的喧闹、海鸥的哀鸣,构成浑然的天籁。皓月美丽而凄清。月光下的大海深邃而神秘,象无垠的历史波澜迭起。
“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
这永恒的月亮阅尽人间沧桑,如同她目睹雪浪花不歇地卷上礁盘,用无数次的冲刷把坚硬的礁石抚摸成柔软平坦的沙滩。我想,人民的力量就象这大海一样呀。
我双手合十,高举齐眉,朝着明月祈拜: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但愿启明星点燃的是一个朝霞灿烂的明天!
原发表于
1994
年
9
月
24
日澳洲《自立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