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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冰天雪地的神话(2)
作者:刘国林  发布日期:2017-05-11 23:27:27  浏览次数:2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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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的趣闻

北大荒的狐狸多,出门就能看见。可它们怕人,见人躲着走。天刚擦黑,成群结队的狐狸出动了,这是它们觅食的好机会。狐狸爱吃小鸡,谁都知道。可我没听说过北大荒的狐狸吃小鸡,倒不是说北大荒的狐狸通人性,知道好歹。可能是它图省事,怕偷鸡不成被人抓着,倒搭了一条命。而荒草塘里的兔子、野鸡多得很,只要走一圈儿,便抓挠饱了,它何必舍近求远地做“贼”呢?

狐狸逮野鸡是高手,功夫到了家。春天,正是母野鸡抱窝的时候,狐狸便悄悄地摸到野鸡窝旁。可它不急于扑野鸡,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等得直流口水,也能耐住性子,一等就是小半天。直到母野鸡下窝觅食时,它才冷不防扑过去,先把母野鸡咬死,再回过头来喝野鸡蛋。喝完野鸡蛋,才转过身去慢慢品尝野鸡肉,吃得津津有味儿,不像饿狼那般大口大口地吞。吃饱了,心满意足地钻进洞里睡觉去了。这时的狐狸不贪婪,只要填饱肚子,就不再“杀生”了。因为它知道隔夜的野鸡不鲜,还是现吃现逮好。到了三九天,北大荒的烟泡儿刮得对面不见人,也是天赐给狐狸逮野鸡的良机。这时的野鸡饿急了,不顾死活地出来觅食。可刚刚飞起来,又被大烟炮儿打落在地,干扑楞膀儿,就是飞不起来。实在飞不动了,便往雪里钻,它想避避风。可厚厚的雪壳钻不进去,只把头插进雪里,整个身子却露在外边。狐狸不怕冷,它那厚厚的皮毛足可抵御零下四五十度的严寒。烟炮儿刮得越大,狐狸越高兴,见到野鸡,嗖地扑上去,一口咬死,然后摆在雪地上。走一路,咬一路,直到觉得够吃几天的了,再回过头来一只一只地往洞里叼,留着慢慢享用。

狐狸也愿吃野鸭子,可它逮不到,干眼馋。野鸭比野鸡机灵得多。春天的北大荒,野鸭铺天盖地。走进草塘,低头就能瞧见野鸭蛋。狐狸专门捕食抱窝的野鸭,可它没等接近野鸭窝,早被站在不远处“放哨”的公鸭发现了,一阵呱呱乱叫,母野鸭逃之夭夭了。狐狸扑了空,只能喝点野鸭蛋解馋了。有时,放哨的公野鸭打嗑睡时,狐狸也有可乘之机。可能是它心太切了,也可能是眼神太专一了,一不小心,扑通滑进水里,眼见到嘴的野鸭飞走了,又气又悔,只得拖着湿漉漉的尾巴爬上岸,眼巴巴地瞅着飞去的野鸭发愣。

狐狸很爱美,追求爱情百折不挠。这天,一位女画家正在野外写生,一只狐狸慢慢地走过来,女画家把它描绘在自己的画稿上。也许这是狐狸见她是女性,没有伤害它的意思,竟朝女画家走来了。走到距离好几步远的地方,女画家发现它是只母狐狸,挺文静的,并没有理它,继续作画。这只母狐狸自来熟地走到画板前,面对着自己的画像看来看去,好像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才恋恋不舍地走开了。不一会儿,这只母狐狸发出求偶的叫声,女画家好奇地观察,见出现在它面前的公狐狸比它年龄小,它对这只母狐狸求爱毫不理睬。这只母狐狸虽然受到冷谈,仍苦苦地追求,但那只公狐狸仍无动于衷。母狐狸自讨没趣儿,便翻过一道梁,在另一条沟里追上了一只年龄大的公狐狸。两只狐狸情投意合,很快就夫唱妇随地形影不离了。

有一天,我们正在草塘里行走,听到前边有狐狸的叫声,和狗的叫声差不多。不像是一只,而是两只。我们弯下腰轻手轻脚地慢慢向前又走了一段儿,看见两只狐狸在草稞里玩耍。这是我们第一次在野外看到狐狸恋爱,因为密密麻麻的荒草挡着视线,我们索性站起来观察。两只狐狸只管亲亲热热地拥抱,根本不理睬我们。有人学狗叫吓它们,它俩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拥抱得更紧了。几个月后,我的朋友看见一只狐狸在前边走。走着走着就停下来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然后又走。发现后面有人,还是舍不得把那东西丢掉。最后,人离得太近,它实在没办法,才放下东西跑掉了。狐狸丢下的是它的崽子,和狗崽差不多,眼睛还没睁开呢。朋友把它包好,抱回家来。它太小了,饿得像小猫似的眯眯叫,却不会叼奶瓶上的奶头。整整两天,它才会吃奶,用两只前爪抱着奶瓶,嘴巴含着奶头,一口一口地喝。小东西饭量不大,每次一瓶子牛奶还吃不完。后来,长大了些,明亮的眼睛睁开了,也能吃稀饭了,对人也挺友好。我的朋友跟它玩耍时,它高兴极了,两眼放射出欢乐的光芒。朋友抚摸它,它竟用前爪抱住朋友的手不放,撒娇之能事。有一天,我的朋友决定把狐狸放归大自然。刚放出不久,便引来一群狐狸,群星捧月般地把它接走了。前边有条河挡住去路,大狐狸过河容易,狐狸崽过河就困难了。于是,一只大狐狸先蹚过河,它用嘴叼住河岸上大树的树枝,又一只狐狸过来叼住它的尾巴,一只只狐狸拉起来,成了一座“桥”。那只狐狸崽便灵巧地从它们的身上过河了。

狐狸也有生老病死,它们也像人似的为同类举行“葬礼”。三十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有幸见到了狐狸的“葬礼”奇观。那次,我领老黄狗到草塘撵野鸡。撵了三五里路,突然看见二、三十只狐狸,大摇大摆地转悠。出于好奇心,我领着老黄狗向狐狸群奔去,想看个究竟。狐狸群并不理睬我,或者欺我人小,或者欺老黄狗太老了,并不能把它们怎么样。只见三四只大狐狸在雪上扒着,不多时就扒出一个雪坑。又有两只狐狸拽出一只死狐狸来,一直扯到雪坑边。为首的老狐狸先在死狐狸身上嗅着,从头嗅到尾,又绕着死狐狸走了一圈儿。然后,老狐狸弓着腰,用前爪刨些雪,盖在死狐狸的头上。接着,众狐狸都纷纷照办,前刨后挠,转眼间给死狐狸造一座“雪坟”,却把狐狸尾巴露在外边。这时,只听老狐狸一声长嗥,边嗥边绕着“坟头”转,众狐狸也跟着它绕着“坟头”转圈儿,转得没完没了。看来,狐狸挺重“感情”,在向同伴儿的“遗体”告别吧?突然,刮来一阵风,把露在外边的狐狸尾巴吹动了,众狐狸立即停止了“哀悼”仪式,一阵忙乱,把新筑的“坟头”扒开了,重新露出死狐狸的尸体。那只为首的老狐狸又在死狐狸的身上嗅了一阵子,从头嗅到尾。大概它以为死狐狸又活了吧?折腾了一阵子,直到确信死狐狸没有复活,才重新埋起来。紧接着,众狐狸低垂着脑袋,对着“坟头”呜呜地叫,眼中似首泪光闪闪。为首的老狐狸边叫边把嘴往“坟头”上插,好像“哭”得死去活来,又好像在吻死去的同伴儿。

这场“葬礼”闹腾了好一会儿,才宣告结束。众狐狸纷纷离去,只把死狐狸扔在风雪里。我觉得新鲜,又觉得奇怪。回家问大人,大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一辈留一辈呗!”细想,大人的话也有道理。如果动物若没有情感,怎能存在动物的世界里呢?由此我想到了人类,想到了人类的繁衍生息,特记下了《狐狸的趣闻》。

回忆雪年砍明子

明子,就是指松指浸透松木的那一小部分,有点儿像琥珀,透明、锃亮,散发着松脂的香气。不是哪棵松树都有明子的,小松树没有,其它种类的松树也没有,只有百年以上的红松有明子。松树越老,聚结的松指越厚,,明子越大。就是红松,也不是浑身都有明子,只有破损的地方和长枝桠的地方,才长明子。

砍明子,专找腐朽的倒树。那些被风刮倒的红松,说不上经过多少年的风吹雨淋,树身腐烂了,一敲一大块,象掰白面馍那般轻松,可长明子的部位是永远不腐烂的,只有砍掉腐烂的朽木,才能找到明子。砍明子也有窍门。老钻山的,一搭眼,就知道哪块儿有明子。初学乍练的,总得枉费一阵力气,才能摸到门道。

一年四季都能砍明子。但春、夏、秋砍的明子不好运,只能一点儿一点儿地住山下背,再用车往家拉。冬天就省力了,套上马爬犁,一直钻进深山里,砍完明子,能一直拉到家。北大荒人都是冬天钻山砍明子,以备一年的引火柴。不光是引火。也用来照明。夜间赶路,备几根明子,几十里山路,一直点到家,风光得很,方便得很。深山里没有电灯,冬天在场院里打场,点燃几根明子,比点电灯还有气势,十足的原始粗犷、豪放味儿,住在城里的人,想体验北大荒人的钻山点明子的滋味儿,也只能是可望不可及了。看过《智取威虎山》的人都知道,土匪“座山雕”祝寿时吩咐,“山里点灯,山外点明子”,那就是北大荒风情画,可以窥豹一斑。

小时候,哪年冬天,我都跟大人钻山砍明子。每次都砍不多,但我愿意去,图的是新鲜、好玩儿。但有一次,差点儿丧了命。

那是我十四岁那年冬天,邻居宋大爹和我说:“林子,给大爹做个伴儿,砍明子去!”我当然愿意去,且求之不得。因为宋大爹家有马爬犁,我家没有。把我的小爬犁往马爬犁上一挂,一直能把我拉到家。山里的雪好大,踏上去,一直陷到我的裤裆。宋大爹找到一倒树,噼啪地砍起来,边砍边说:“林子,在一起砍吧,大爹不能亏待你。”别看我人小,却不愿吃别人的下眼食。山里的倒树多得很,和你凑热闹?我才不干呢!拉起爬犁,我另找地方去了,大约走了二里来地,我发现一棵倒树,真够粗的,和我的个头差不多高呀,树心烂个大洞哩!趴在洞口往里瞧,黑洞洞的,看不真切。出于好奇心,我想钻进洞里瞧瞧,洞挺大,稍一弯腰,就钻进去了。我摸索着往里钻,边钻边嗷嗷地喊,一是给自己壮胆儿,二是看有啥野兽没有。若有,肯定会有声响。我边钻边喊,可什么声响也没有。快钻到头了,突然,我发现两个绿莹莹的光点儿晃动着。原来树洞里藏着一只冬眠的黑熊!我当时头发根子发炸,容不得多想,掉头就住出跑。它本来是不想伤害我的,我那么瞎乍乎,它都没动。可能是我的跑动声把它激怒了,嗷地一声从后面追来,它体胖又太笨,在树洞里没有用武之地。我三蹿两跳,冲出树洞,恨不得多生一条腿,跟头把式地往回跑。可是雪太深,没等拔出这条腿,另一条腿早就陷在雪窝里了。回头瞧,一只象牛犊似的黑熊。正呼哧呼哧地在后边追我呢!眼看就要追上来了,连它嘴里喷出的白气都看见了,如何是好?这时,我发现前边不远处有个倒木,三步两步,蹿到倒木前,就势一躺,躲到倒木下,三蹬两蹬,把身上的积雪蹬个大坑,刚好能藏住我。这时,黑熊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越来越近,倾刻间,就追到了倒木旁。我躲到倒木下的雪窝里,只听嗖地一声,黑熊跨过倒木,呼哧呼哧地继续朝前追我去了。我的天!若不是我急中生智,早就丧生在它的掌下了!我大气没敢出,憋住呼吸听它的跑动声越走越远,直到听不见了,才敢站起来,爬犁也不要了,躲过黑熊追我的方向,直奔宋大爹而来。

宋大爹已砍一马爬犁明子,见我回来了,便问:“爬犁呢?”

“大山岗那边。”

“咋不拉过来?”

“我拉不动,等你去拉呢!”

“小犊子,尽跟我耍心眼儿,还不是溜我的腿儿?”宋大爹嘟囔着,给我拉爬犁去了。

我确实耍个心眼儿,若是要爬犁,我的小命早就没了。可我不敢告诉宋大爹,若告诉他,肯定不会给我拉爬犁的。但我又怕宋大爹和黑熊遭遇,就提醒他:“用不用把大斧子带上?”

“你今天怎么啦?拉爬犁带斧子干嘛?”宋大爹没有带大斧子,我也没再深说,心想:“看遇见黑熊怎么办!”只一袋烟的工夫,宋大爹就把雪爬犁拉回来了,没好腔地说:“你小子,这半天干嘛啦?一点儿也没砍?”哟!他没碰上黑熊?我想,肯定是黑熊追我没回来,若不然,宋大爹也会吓得魂不附体的!宋大爹把他的明子给我装一小爬犁,又把我拉上马爬犁,晃了晃鞭子,马爬犁航行在漫漫林海雪原里,一路上,我几次想告诉他遇见黑熊的事,但话到舌边,又咽回去了。若告诉他,不揍我才怪呢!

刚进村口,老远就见母亲站在那里望着。见我们回来了,喜出望外,不停地唠叼:“你们一走,我就心搅忙乱的,总预感你们爷俩若出什么事似的,坐也坐不稳,站也站不宁。”           

宋大爹却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呗,孩子跟我走,还能有啥事?”说着,卸下我的小爬犁,准备回家。

“宋大爹,你别走,我真碰上黑熊了……”

我一五一十地述说着碰见黑熊的经过,把宋大爹的脸都气白了,骂道:“你这小犊子,当时咋不告诉我?是你的爬犁值钱,还是你大爹的老命值钱?”

我吓得吐了吐舌头,没敢言语。若吭声,他敢打我嘴巴子。

第二天清,宋大爹又来叫我了,说是猎熊去。我一听腿当时就软了,不想去。

“有大爹在呢,怕啥?”

“要么,再找几个人同去?”

“找什么,狼多肉少,就咱爷俩干!”

说走就走。我和宋大爹一人操一把大斧子,坐上马爬犁,直奔昨天出事的地点。宋大爹把马爬犁拴在离黑熊半里远的地方,我俩操起斧子,悄悄地来到倒木旁。绕到树洞口,宋大爹仔细观察了四周,昨天的脚窝都让风刮平了,一点儿痕迹也没留。“黑熊肯定在洞里了,你爬上去,一点儿一点儿往前敲,若声音发闷,就是黑熊窝,我守洞口!”宋大爹边说边爬上树身,举起大斧子在洞口守着。

我也爬上树身,用斧背儿沿着树身往前敲。开始,只能敲出空空的声音,边敲边听,快敲到树梢时,声音变了,宋大爹忙说:“别住前敲了,黑熊就在这儿了。你再使劲敲,把它轰出来!”我又咣咣地敲起来。可任凭我怎么敲,里边一点儿声响也没有。没在里边?不能!“你翻过斧背儿,砍个窟窿看看!”树皮不厚,我咔咔几下,砍出碗口大小的窟窿。借着射进洞里的阳光瞧,“呀,看见黑熊毛茸茸的后背了!”我惊呼。“别慌,用斧把儿住出捅!”宋大爹说着,又拉开熊的架势。我掉过斧把儿住里捅,软囊囊的,象捅在棉花包上,一捅一哼哼。突然,黑熊的爪从窟窿里伸出来了,搭在窟窿口上。爪是够大的,把窟窿都堵严了;爪子够尖的,象鹰嘴似的扎撒着。我的天,这尖爪若抓到身上,不把肠子掏出来才怪呢!这样想,我不由自主地一哆嗦,差点儿从树身上掉下来。“别慌,快砍它的爪子!”我定了定神,举起斧子狠狠砍下去。咔嚓!黑熊嗷地一声抽回爪,爪尖却留在窟窿口,血淋淋的。黑熊被激怒了,吭哧吭哧地往洞口蹿。宋大爹早等得不耐烦了,黑熊刚一露头,宋大爹狠狠地劈下去!不偏不倚,正劈在黑熊的头上,黑熊晃了晃,倒在雪地上。宋大爹有经验,嗖地冲上去,掏出匕首,照准熊胆的位置扎去,只那么一转,鲜红的胆取出来了。宋大爹掂了掂,告诉我:“就这只胆,足够咱爷们办置年货了!”

哎?树洞里又有声响。“快进去看看!”我蹭蹭钻进树洞,抱出两只毛茸茸的熊崽来。宋大爹看了看,惋惜地说:“哎,若不是为了生计,何必图财害命呢!”

那次猎到的熊,连同熊崽,当时就让宋大爹卖了。卖多少钱我不知道,只知道他用卖熊钱买了一头儿白条猪,我两家二一添作五分掉了。到后来我才知道,一头熊能卖不少钱呢,光熊胆就值七八百元。可宋大爹没说这些。当时我想宋大爹真够黑的,见钱眼开,不可交。

事隔三十年了,我一直没忘。去年冬天,我回老家探亲,特意探望宋大爹。他七十多岁了,身板还硬朗,还常钻山砍明子。我俩谈及猎熊的事,他打了个唉声说:“大爹对不住你,那次猎熊卖的钱,都让我给你柱子哥娶媳妇用了,只给你家买点儿肉,你当时念书也没钱……若是现在,何必冒那个险?都是穷的啊!”

“那现在你咋还钻山呢?”

“唉,有瘾哪,三天不砍明子,浑身就不舒服。现在的小青年哪象你们那茬人能吃苦?连明子长在啥树上都不晓得,看我死了他们过不过……

我知道,宋大爹说的是心里话。细想,宋大爹说得在理,也不在理。在理的是,近些年,山里人确实富了,不把砍明子当回事儿。不在理的是,时代发展,当今的年轻人有新的追求了,哪能拿老眼光看新形势呢?

看霜花

霜花,是大自然绘在玻璃上的艺术品,一个玉塑脂凝的世界,一个给人留下无穷回味和深深思索的世界。不知什么时候起,我有了看霜花的嗜好,百看不厌,只觉得对霜花产生了一种理解,有一种说不出的兴趣。

初冬,室外温度骤降,与室内温度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此时,一支无形的画笔,已经悄悄地在玻璃上绘制它的杰作了。开始,一条条晶莹晶莹的细线,似有似无,缓缓地,轻轻地抹着,从窗角伸出,丝丝缕缕。转眼,像狂放不羁的张颠草书,随意点化,或粗犷,或纤细,或刚劲挺拔,或行云流水。线条在流,再射,再回转,再跳荡,忽长忽短,忽聚忽散。缩成一团又扯开,又强劲挺立,又急转直落,又游成一条蛇,给人一种瞬息万变的感觉。我静静观看,一会儿觉得是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一会儿觉得它是大海的万顷波涛……呈现着一派天然之美!

不知不觉,一幅幅光怪陆离的画面形成了:有的舒缓轻松,有的凝重肃穆,有的雄浑洒脱,有的细腻柔美。

A幅:岩上一挂飞泉,扎入深潭。漂边,流出一股水,扯成一条河。河水静静地流,没有一朵浪花,偶尔几个旋涡儿,载着细细碎碎的投影,呈现出“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境。河水渐远,像一道银线,闪着柔和的光。帆影变得极淡,淡得若有苦无。整个画面毛茸茸的,就像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粉。用手指去摸,柔柔的,细腻可爱。透出一种朦胧的美,空灵的美,撩人心动。我忽然感动,岩的神韵,泉的甘冽,大地的纯净,都溶解在这霜花里了。

B幅:清秀的奇峰,挺拔的极顶,路是山间飘忽不定的绸带,忽而弯下山脊,忽而卷上天街,仿佛一阵风就能卷得去。远远的山峰那边,有一牙弯月儿,仿佛是一条白色的小虫,俏然里蠕动。山脚的草地,一派“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没有庸俗陈套,没有矫揉造作,流露着自然的洒脱,蕴育着行云般流畅。一瞬间,我看到了霜花的心灵遥远而温馨,朦胧而清晰,领会到了丰富得不能用语言语表达的意境。

C幅:一株株白玉雕琢的树,银丝飘洒。玉碧楼台,掩映树下。银蕊琼花,点缀其中。白蛇蜡象,遥相呼应。冰绦瑞蝶,翩翩起舞。莹莹的,像一串童真的眼睛;柔柔的,像一片温暖的呼唤。这纯洁的白,没有一丝污染的白,光盈了我的眼睛,我的思想,我的整个身心。而起敬,而羡慕而产生共鸣。那不绝如缕的畅想便在心中升起,绵绵的,依依的。

直到气温回升,那一幅幅淳扑自然的素描一波一波,一卷一卷的融化了,融得自然,去得坦荡。透着晶莹,透着清凉。终于,画面抹掉了,也抹掉了我无限的眷恋。人就是怪有时莫明其妙地珍惜起在别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东西。人生的路途,不也如这眩目的飞瀑?不也如这冷清的野溪?不也如这高耸的峰巅?不也如这空寂的低谷?高也好,低也好,动也好,滞也好,都是那短暂的一瞬,一去不复返了!这一窗霜花,竟能描绘出单纯又而复杂的人生。我又考察起霜花的名字来。霜花,经霜而成,滋山川之露泽,吸寒风之烈芳,受日月之精华,悄悄来到世上,又悄悄离开,清洁如初,曰霜花也。

猎狐者说

北大荒的老辈儿人常说,狐狸打不得,有仙气哩,一枪不中,此狐为妖;二枪不中,此狐成仙;三枪不中,必遭报应。细细琢磨,老辈人说得在理。我曾多次与老猎人打交道,把他们的所见所闻录下来,暂且叫猎狐者说吧。

那一年家乡的荒甸子里满是狐狸,二胖子乐得嘴都歪了,心想,这回该我二胖子发财啦。二胖子的枪法准,枪响见物。它猎得的狐狸,子弹都射中眼睛,不伤一根毫毛,只有这样狐狸的皮毛才卖得好价钱。半冬过去,被二胖子猎杀的狐狸数不清,他用卖得的狐狸皮钱买回一台崭新的摩托。

这日,天出奇的好,日暖风清。二胖子一觉醒来,瞧屋外极好的阳光,便突发奇想,何不去骑摩托猎狐狸?又快又便捷,求之不得哩!于是,他背着猎枪骑摩托驶进草旬子。摩托一颠一颠的,二胖子又感觉像骑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上,那个神气劲儿就甭说了。可跑了大半天,却没撞见一只狐狸,他觉得没趣儿,骑着摩托慢悠悠地往家走。猛抬头,他瞧见一只火红的狐狸在眼前晃动,像一团燃烧的火。这可是一只百年不遇的火狐狸呀,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谁打过这么好皮毛的火狐狸。二胖子的心中一阵狂喜,真他妈的该我二胖子走运!

那红狐狸距二胖子不过百米远,似坐非坐,转动着两只黑亮的眼睛,远远地望着二胖子,愣头愣脑的模样。二胖子停下摩托,摘下猎枪,他第一次感到端在手里的猎枪出奇的沉重,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最大的力气才把枪端平。正要接火,却见那狐狸似一道红线急驰而去,二胖子大惊,慌忙挂上枪,跨上摩托,以最快的速度奔去。撵了十几里,眼瞅着红狐狸跑向一片小树林。林子不大,倒是长着高大的树木。那狐狸好像累极了,脚步慢下来,踉跄着往林子里钻。二胖子大喜,忙在林边停了摩托,拎着枪撵入林子。那红狐看上去是真的累坏了。精疲力竭,打着晃往前蹿。二胖子急不可待,撵得更急了,待与那红狐相距只有二十米时,才满有把握地端起枪。

那红狐仿佛最后的一丝力气也没有了,东倒西歪地奔逃,突然,竟逃得没了踪影,像是从来就没曾出现过。二胖子甚恐,又不肯放过,迟疑地走向前去想看个究竟。刚走到红狐遁身的地方,猛地觉得双脚被什么东西绊住,正低头看时只听啪地一声响,就像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竟弹向空中,脚朝上头朝下地倒挂在树上,原来他误中了猎人下的套子。

不觉一个星期过去,那下套的猎人遛套儿时途经此处看见林子边停着一台摩托。认得是二胖子的,便知大事不好,慌忙来到下套儿的地方,发现二胖子早已冻成了僵尸。猎人惊恐不已,思量一番才恍然大悟,顿时摔断了猎枪,发誓不再猎狐。

三牤子也是打猎成癖,两天不吃野味儿便打不起精神。他的枪法奇准,枪响见物。这天他在草甸子里转悠了大半天才猎得两只野鸡,正准备回走,猛然见林子边上站着一只狐狸,便悄悄地往前靠,生怕弄出声响惊跑了它。约摸枪够得上了,三牤子稳稳地端起枪,三点成一线,瞄准狐狸的头。那狐狸仿佛没有发现自己已被锁定,两只前爪仍成环抱状趴着,像人一样枕着胳膊似的枕着前爪,一副酣然沉睡的模儿样。三牤子自以为瞄得准准的,万无一失,便扣动了板机,只听砰地一声枪响,三牤子仿佛看见硝烟里那狐仰了肚皮,再凝眸细瞧,那狐狸竟纹丝未动,伏卧也如原状。

三牤子惊出一身冷汗,听老猎人们讲,一枪不中的狐狸是妖,二枪不中的狐狸是仙,猎狐狸的老猎手一枪不中就赶紧抽身走人,不再打第二枪,惹了仙是要倒霉的。三牤子不信那个邪,什么仙不仙的,我倒要看看它怎么从我的枪口下逃脱的。想到这里,他重新装好枪药,再一次举枪瞄准那狐狸。可瞧那狐狸依旧原状,还冲三牤子点点头,又摇摇头。看到这里,三牤子端枪的手发颤了,怎么也瞄不准,三牤子急了,忙把手伸进裆里,揪下几根阴毛。这是他猎狐最后的一招儿。听老猎人讲,无论碰到什么妖魔鬼怪,只要抓出裆下的阴毛放在准星上,必定辟邪,枪响见物的。三牤子边骂自己是孬种边把阴毛放在枪的准星上,又瞄准那狐狸,又是轰地一声枪响,硝烟过后,三牤子定了定神,仔细瞧那狐狸,还是原状地趴在那里,还是朝他点头又摇头。三牤子真的吃了一惊,惊出一身冷汗,猛然间觉得右臂发麻,过电般地传到右手上,右手马上就举不起来了,十指钻心般地痛。三牤子不敢久留,慌忙仍掉枪,托着右臂往回走,再回头瞧那狐狸,仍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似点头又似摇头地瞧他呢。

日后,三牤子找医生治他的右手,医生瞧不出是啥病,以为是风湿,开了几副药给他。三牤子吃了以后没见效,反倒更重了。从此三牤子的右手落下了病,只能做些轻微的家务活儿,却再也不能端枪打猎了。一天夜里,三牤子梦见那狐狸变成一个白胡子老头来拜访他,那狐狸似笑非笑地对他说:“我就是那天你要打的那狐狸,特意来看你。你若痛改前非,再不杀生,我立马能治好你的病。”听那狐狸这般说,三牤子喜出望外,冲那狐狸鸡啄米似地点头称是。只见那狐狸伸出右前爪,在他的右臂上一直摸到右手,又在他的右手放了一件什么东西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能痛改前非,我不怪罪你啦!”说着,只见那狐一闪就不见了。三牤子一惊,一觉醒来,忙抬右手,不痛也不麻了,灵活自如了。三牤子忙看右手心,竟攥着几根自己那天抓下来的阴毛!三牤子长叹一声:“我后半辈儿再也不杀生啦!”

四猴子是我儿时的伙伴儿,常到西甸子的坟圈子里遛狗玩耍。一天,他趁那坟包里的老狐狸外出觅食的当儿,掏了老狐狸的窝把四只小狐用衣服兜回家,关在笼子里养,想喂大了再卖个好价钱。

四猴子抱回小狐狸的当晚,睡至半夜,被一阵如婴儿般的啼哭惊醒。细听,哭声是从院子里传进来的。四猴子忙爬起来从窗户往外看,只见亮亮的月色中那只老狐狸蹲坐在院子里,垂着头嘤嘤地哭,凄惨的哭声听得人揪心。看屋里的四猴子瞧它,竟不住地点头,像人叩头作揖的模儿样。四猴子没把它的哭声当回事,不就那四个小狐吗?你哭你的,我睡我的,看你还能把小狐抢走?这样想着,他不理不睬地只顾睡大觉去了。

一连三晚,那老狐狸都在四猴子的院子里哭,哭得悲悲凄凄,听得四邻心烦,都劝四猴子快把那四个小狐放回去,免得惹出什么大事来。四猴子却一笑了之:“让那老狐哭去吧,我还得用那小狐换钱呢!”到了第四天晚上,那老狐狸哭声停了,院子里一片寂静。四猴子认为老狐狸求子不成,心灰意冷地走了呢,没曾想早上推门一看,他家的五只下蛋的母鸡全都被咬死了,一字排开,头朝里尾冲外地摆在屋门口。四猴子一看就明了,准是那老狐狸干的,看我怎么样收拾它!这样想着,他从邻居赵大伯家借支猎枪来,天刚黑就抱着枪趴在窗口不眨眼地盯着院子。

半夜时,那只老狐狸顶着月色又来了。没等四猴子蹿出门去,那老狐狸瞬间把他家的三只大鹅全咬死了,又头朝里尾朝外地对着门口摆成一排。四猴子蹿出门来,那老狐狸却不害怕,蹲在三只死鹅的后面仍朝着四猴子作揖叩头,尖尖的狐脸在月光下似笑非笑。老狐狸似笑非笑的怪叫声惹怒了四猴子,恶狠狠地骂道:“你是来找死呀?等着吧!”说着,用枪瞄准了老狐狸的头。

那老狐狸望着黑洞洞的枪口并不躲闪,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似乎可以听到它那忘乎所以的开怀大笑。四猴子忍无可忍,骂道:“别怪我太狠,是你自己找死!”说罢,端枪就打。只听轰地一声响,枪管炸裂,炸瞎了四猴子的双眼,也炸掉了他的右手。四猴子成了残疾人,住了半年医院,才回到家里。他还惦记着那四只小狐,可早被邻居赵大伯给放跑了。赵大伯告诉他:“我打了半辈子猎没听说猎枪会炸膛的。孩子,做啥事也不能把事做绝了,不留条后路哪成?我若不把那四只小狐放跑,说不准那老狐狸会惹出更大的事来呢!”

这回四猴子服了,天天由他的小侄子牵着赶集,逢人便说:乡亲们,世间万物都是缘哪,做啥事都得留条后路哇!”乡亲们听了都窃窃私语:“这个四猴子醒过腔来了,若知现在,何必当初?”

五瘸子是家乡猎狐狸的高手,家乡人都称他是“瘸炮”,可谓是远近闻名。他也因猎狐狸发了家,盖起了三层小楼,置了越野吉普车。他更因猎狐狸差点儿丧了命。那是三年前的一个冬天,他在科尔沁大草原猎狐狸,追了大半天,终于追到一个浑身洁白的狐狸。银狐!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浑身洁白的狐狸,只听老猎人讲银狐是狐狸中的极品,皮毛最值钱。他顿时眼睛一亮,加快脚步向银狐追去。那银狐似故意等他,他快走它也快走;他慢走它也慢走;他停下来它也停下来,始终保持着猎枪刚好够得着的射程。五瘸子急了,“妈的,敢和我兜圈子?看枪!”他边骂边举枪,正要搂火的当儿,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咔嚓一声响,他的右脚顿时被铁夹子夹住,夹断了踝骨。他哎哟一声,便坐在雪地上。原来那银狐故意把五瘸子引到猎人的铁夹子上,便逃之夭夭了。至此,五瘸子便因猎狐落下了残疾,“瘸哥”的绰号也因此叫开了。

可五瘸子并不没有放弃猎狐狸的念头,他脑子里仍然惦记着那个银狐,连做梦都想。前些日子,他听说家乡人从俄罗斯进口银狐赚了大钱,又想起了三年前在科尔沁草原上见到的银狐,便约了几个好友再去会一会那银狐,并有言在先,若猎到银狐绝不私吞,朋友都有份儿的。

那天早上,朋友们分乘两辆越野吉普向科尔沁草原进发,五瘸子驾驶着他的越野吉普在前面开路。我们有说有笑地在车上聊天,不知不觉天色暗了,长时间的奔波,我有些累,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已经到了科尔沁大草原。我们乘坐的越野吉普陷进雪窝里,这时天已经黑了,大家只好把车里的东西搬到五瘸子的车上,待选好宿营地后再来拖车。折腾了好半天,才把我们乘坐的越野吉普拖了出来。

那天晚上用完饭,大家坐在篝火旁聊天。这时从出发就很少说话的小王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我说:“你在后面的车里可看见前面瘸哥的车有点儿不对劲儿?”我不解看着他说:“没有哇?怎么的啦?”“我原本不想说的,可这是大家的事,说说大家可以小心点儿!在来的路上你在睡觉,我就边一路看风景边瞅着前面的车。突然,我看到有个白衣服,长头发的女人在瘸哥的吉普车顶上趴着”。我不禁笑出声来:“你小子想编瞎话吓唬我呀?你还嫩了点儿!”大家也笑着说:“你小子是不是神经有毛病?竟敢在关公面前耍起大刀来啦!”小王苦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们不信,可我还得说!开始我以为是眼花,可擦擦眼再看时,我发誓真的看到了,直到咱们误车时,她都趴在车顶上呢!”

不一会儿,大家都沉默了,各想各的心事。小张也奇怪地说:“我们来到草原上时是有灯光的,可我们去捡柴火时就没有了,而且我看过,除了来的方向外,草原上是没有人家的呀!”“不是鬼火吧?”不知是谁插了一句。“你们有病啊,说点别的!”我旁边的五瘸子发火了。“是呀,是呀!不说了,来玩游戏吧!”我也心惊肉跳的。大家马上玩扑克。可看得出来,每个人都心不在焉地出牌,都没从小王讲的故事里摆脱出来。就这样玩了一会儿,各自都睡觉去了。

第二天上路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前面的五瘸子打的。“呵呵,我们吉普车前面发现银狐啦!可能就是三年前晃我的那只银狐!哈哈,这回咱哥们儿要发财啦!”“我们咋没看到啊?”我伸长脖子向车外张望。“哦,它跑得好快呀,追到它就有好戏看啦!不说了,拜拜!”只见五瘸子的越野吉普越开越快,渐渐地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这时我抬表一看,凌晨五点,天还没有放亮。北方的冬夜长,早六点天边才刚蒙蒙亮。我越想心里越发毛,催促小王快点儿开车,追上五瘸子的车。十多分钟后,我们见到停在不远处的五瘸子的车,便一起下车走过去。大家走到五瘸子车的跟前时都惊呆了,车内的四个人全晕倒了,而且手腕上都有五个青黑的爪印!大家都慌了,上前拼命地摇晃他们。

五瘸子先醒过来,大家忙问他怎么了。他若有所思地说:“我们拼命地追那银狐时,突然它却不见了。大家觉得奇怪,正要寻找时,就见路边有个穿白衣服的老太太向我们笑眯眯地挥手,接着就记不得了。”

其他人接连醒来后,都证实了五瘸子的说法,可没有人知道他们手上的指印从何而来,我们全吓傻了,大家一核计,赶快打马回山吧,这是个不祥之兆。可五瘸子死活不同意,理由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全他妈的是迷信,这个银狐我是逮定啦!“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家都是跟五瘸子来的,还得听他的。”

车子继续摸黑追银狐,迷迷糊糊中,我仿佛做了个梦,梦见五瘸子对我们说:“既然你们不愿追银狐,就先回去吧,我们的车继续追。记住,到时可没你们的份哟!”望着五瘸子远去的车子,我喃喃地说:“瘸哥,你们也别再追啦!”

“你是不是也做个梦?”小张一把推醒我说,“你也梦到瘸哥他们会有危险?”我反问小张。“我梦见银狐把痂哥引到一片洁白的世界里,和他们招手说,别追啦,你们就这歇息吧!”听了这话,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预感到有什么不祥之兆。我俩看着窗外,那是一个很大的弯道,弯道下是一片覆盖着厚雪的深渊……

我知道,五瘸子的车肯定出车祸了,忙喊小王停车。大家下车一看,五瘸子驶过的车痕清晰可见,就是从这里掉进深渊里的,连个影儿也没留下。

一晃,五瘸子走三年了,家乡人一提起他就心酸,都啧嘴说:“狐狸也是条命啊,你要它的命,它就会想方设法要你的命,这就是一报还一报!罪该应得!”打那以后,家乡人再也没人敢猎狐了。

林海雪原里的战斗

1946年冬天,又一批剿匪部队开进林海雪原。分配任务后,战士小王和小张被安排到牡丹江下游设卡,防止残匪顺牡丹江往下游逃蹿。具体负责卡子侦察指挥的是侦察英雄杨子荣,他们定期对附近区域进行巡逻。

小王和小张生长在关内的胶东地区,刚驻进林海雪原,感到一切都很新鲜。但是守卡有着严格的纪律:第一,不许独自外出到距离卡子100米以外的地方;第二,严禁去威虎山方向。关于第一条纪律,小王和小张曾听人说过,那是以前的剿匪部队的战士用生命换来的。曾经有一位南方战士独自闯进去威虎山的山路。林海里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转瞬间就下起了鹅毛大雪,即而刮起了大烟炮,刮得对面不见人。那位南方战士在暴风雪里迷失了方向,再也没有回来。

关于第二条纪律,小王和小张就不知其所以然了。他俩问过杨子荣,杨子荣只说了一句话:“命令不让去,就不要去,那里危险!”至于为什么下这样的命令,威虎山方向到底有什么危险,杨子荣没有说,小王和小张还是不知道。不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尽管对守卡纪律理解得不是很清楚,小王和小张还是严格地执行着。日子长了,就渐渐养成习惯了。

守卡的任务是枯燥无味的。白天,除了执勤巡逻,就是三人面对面聊天。渐渐的,三人间能说的话都说尽了,于是聊天变成了相面,彼此似乎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在不刮大烟炮的时候,林海深处的这个卡子实在太静了,静得让人害怕。到了夜里,狼的嗥叫声终于不绝于耳。初来时,小王和小张对狼嗥非常恐惧,有时嗥声很近,仿佛就在屋外。小王不由得从枪架上拿起步枪,上好刺刀,紧紧地握在手中,以防狼破门而入。杨子荣见了觉得好笑,说:“别怕,狼离这儿还远着呢!”

小王有些不解,这林海深处都是没膝深的积雪,很难见到活物,那些狼为什么始终不离开呢?它们在这里能捕到猎物吗?难道是吃雪喝西北风吗?杨子荣说:“别急,你会知道答案的。”

渐渐的,小王不再害怕狼嗥了。如果有哪一天狼没有活动,他反而睡不着了。他甚至觉得狼是自己的老朋友,听它的嗥声也不再那么凄厉,而是悠扬婉转的催眠曲了。因为这里实在太安静,太寂寞了。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突然有一天,杨子荣对小王和小张说:“带上武器,我们去威虎山方向!”小王和小张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杨子荣一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赶紧备马,带上武器,今天我就告诉你们,为什么不让去威虎山方向!”

三人翻身上马,杨子荣严厉地说:“我现在宣布一条命令,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不许下马!”守卡的纪律,杨子荣的命令,以及长期以来的好奇,令小王和小张感到既兴奋又紧张,他们催马向威虎山方向驰去。大约行了十来里路,他们来到一片冰湖区。在冰湖面上的薄雪层里,他们发现了一些杂乱的动物足迹和零星的动物残骸。越向前走足迹越多,动物残骸也越多。小王和小张来守卡已经三个月了,却从没想到离卡子十里地的距离居然会有这么多动物出没。每一只动物残骸的附近。都有大最凌乱的动物足迹,显然它们都是在与一种可怕的对手进行殊死搏斗后死亡的。

正走着,马前出现一只带角的狍子头骨。也许是它的对手吃饱了,狍子的头部保存得完好。小张觉得好玩儿,跳下马,想把狍子的头骨捡起来收藏。“你找死啊?”杨子荣见小张下马拾狍子头骨厉声大喝。小张吓得赶紧越上马背,直冲杨子荣吐舌头。杨子荣说:“你没看到这儿遍地尸骨吗?想成为其中之一吗?”一句话,点醒了处于好奇兴奋中的小王和小张,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步枪。杨子荣指着冰湖上的足印说:“这些都是狼留下的,这一带是狼群的活动中心,你俩要提高警惕,千万不要下马!”

刹那间,一个老问题闪进了小张的脑海中:在林海深处,狼群和其它野生动物靠什么生存的呢?这里既然是狼群的老巢,那么其它动物又为什么还要冒险来这里呢?

杨子荣看出了小张的疑惑,说声:“跟我来!”便打马向前跑去。又行了约一里路,三人来到冰湖的薄冰区,只见雾汽腾腾,薄冰下有泉水汩汩流淌,雾汽把四周的山林都染上了一层白霜。在这片薄冰区,动物的残骸更多。杨子荣指着薄冰下的汩汩泉水说:“现在你俩知道为什么各种动物冒死来这里了吧?这里有暖泉,昼夜流水,是野生动物饮水的唯一地点。狡猾的狼群就以这里为中心,猎杀前来饮水的动物。尽管大批动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儿被狼群撕碎,但为了喝水还是驱使它们冒险前来。”正说话间,小王突然大叫:“不好,有狼!”说着拉动枪栓把子弹推上膛。

杨子荣和小张急忙掉转马头,向小王喊话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小王赌咒发誓地说看到了狼,不过那东西快得很,一转眼就闪到灌木丛里了。杨子荣拨马靠到小王身旁,用手按下了他手中的步枪说:“这东西鬼着呢,它们早发现咱了!但是咱三人都骑着马,又有这铁家伙,所以它们不会轻易对我们怎么样的。记住,对付狼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千万不要开枪!”

迫使卡子制订纪律的原来是这群狼!这多少让小王和小张有些意外。在自然界的猛兽中,狼并不是最强壮的,但人们对这种动物却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尽管单个狼的攻击比不上虎豹,但是狼更狡诈,生性残忍。它攻击猎物时会血腥地将其全部咬死。当狼群进行集团作战的时候,其战斗力是非常恐怖的。它一旦发动进攻,就不惜一切代价,即使是武装的军人,面对这种狼海战术的冲击也显得力不从心的。

杨子荣给小王和小张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事情就发生在牡丹江地区剿匪的第一年。匪首许大马棒的部队被打散了,他的大儿子领着三十多号残匪闯进了这片冰湖区。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到,这样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怎能让狼群挡住了?一顿乱射,顿时有几只狼当场毙命,受伤的狼纷纷逃散了。可眨眼间就听见狼嗥此起彼伏,连成一片,方圆百十里的狼群纷纷响应,向这里奔来,同时向残匪发动进攻。开始,残匪并不以为然,架上机枪扫射,群狼在几十米开外就被击毙了。但是,渐渐的他们就力不从心了。只听得连绵不断的狼嗥把远近的大小狼群统统招了过来。从清晨到中午,狼群的数量不断地增加,前面的狼倒下了,后面的狼继续无所畏惧地冲上来。残匪们的子弹打光了,只好上刺刀与狼群展开肉搏。几天后,当剿匪部队赶到这里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发生战斗的地区覆盖着一片白骨,有人的,也有狼的。还零七八碎地散落着各种枪械。横行一时的匪徒们就这样与狼群同归于尽了。

谜底揭开了,杨子荣准备带领小王和小张返回。突然间,战马开始不安起来。四蹄在原地踏跺着,还不时地左右甩着头。马的听觉与嗅觉比人敏锐得多,他们一下子就从战马的异常表现明白了有情况。杨子荣命令小王和小张向卡子方向撤退,自己催马断后。小王和小张都想和杨子荣一起撤,却见杨子荣瞪着眼珠子大喝,便不敢再争执,三匹马一溜烟儿似地向卡子方向跑来。撤退中,小王偷偷地向后看了几眼,却始终没有看到狼的影子。小王想,这里的狼真的太狡猾了,别看它们没露面,却通过给战马施加压力,让人感觉到了它们的存在。

返回卡子,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小王和小张继续跟着杨子荣守卡子,但是每天晚上倾听狼嗥成了他们结束一天疲倦操劳的最大乐趣。随着严冬的来临,夜间的狼嗥渐渐小了,由整夜不停变得一声全无。“一定是暖泉冻死了!”小王推测,“狼群没了食物,被迫迁徙了。”说这话时,小王还真的很想念这些没见过面的伙伴儿。

一天夜晚上,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把三人惊醒,小王赶忙去拉开门。“不要开门!”杨子荣正在似睡非睡的当儿,猛然听到小王去开门,赶忙阻止。然而已经晚了,门栓刚打开,一头小牛犊般的黑狼扑了进来。“快拿枪!”杨子荣从被窝里跳了起来。听到喊声,小王一下子扑到枪架前,操起了步枪。因为狼和人的距离极近,小王怕开枪误伤小张和杨子荣,端着枪愣在了原地。可那黑狼却没有伤人的意思,它好像对卡子的地形非常熟悉,一转身,径直向水缸扑去,一纵身跃进水缸里。水缸里的水已经很少了,黑狼在缸内叭哒叭哒地踩着,卷起血红的长舌头贪婪地喝着水。看得出来,它太渴了。这是一头母狼,它喝水极快,只十几钟便喝饱了。但是出口已被杨子荣三人堵死,急得它在窝棚里团团转。

不能再犹豫了,狼已经被逼急了,如果对人发起攻击后果不堪设想。杨子荣当机立断,对准黑狼举起枪。“放它一条生路吧!”小张猛地推了一把杨子荣。杨子荣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喝道:“你疯了?危险!”小张没理杨子荣,挥动枪托狠命向窗子砸去。木板制成的窗档被砸出一个大窟窿,那黑狼见势猛地从窗窟窿蹿了出去,轻盈地跃过矮墙向威虎山方向跑去。

小张追了出去,等它跑出院墙,黑狼已经跑至后山梁。那一夜的月光非常好,照在雪地上能看清半里地的人影。小张清楚地看到那黑狼奔至山梁时停下脚步,转身向窝棚回望。那一刻,小张强烈地感到黑狼是在向他致谢,只见黑狼原地跳了几圈后才纵身消失在茫茫林海中。

杨子荣对小张放跑黑狼十分气愤。这条狼已经摸清了卡子的情况,并且不怕人,说不定它还会来的,小张却劝起杨子荣来:“还是放它一条生路吧,夜里还能听听狼叫,这里太寂寞了。”既然狼已经被放走,杨子荣只能作罢,反复叮咛小王和小张切莫马虎大意。

第二天晚上,小张故意把一桶水放在院子里,然后躲在窝棚里观察。果然半夜里黑狼又来了,它发现了小张放在院子那桶水,便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喝完后,黑狼好像明白了小张的用意,在院子里跳起舞来。

看黑狼跳舞,为小王和小张的枯燥生活增添了些许乐趣。从那以后,小王和小张不断地在院子里放些水和剩饭剩菜,黑狼也照来照吃不说。渐渐的,他俩发现黑狼的肚子大了起来。又过了些日子,小王和小张感觉夜里来喝水的不是一只狼的动静,趴窗一看,是黑狼带着一只小狼来了。每次吃喝完毕,黑狼都带着小狼在院子里跳一会儿舞,好像是对小王和小张的回报。

  一晃到了早春时节,暖泉再次渗出泉水,每到夜间,又能整夜听到狼嗥,黑狼和小狼也就不再到卡子来喝水了,而剿匪部队对威虎山方向的残匪进攻频率也越来越紧了。一天,部队调杨子荣组建剿匪侦察小分队,担任侦察排长。尽管杨子荣对守卡依依不舍,但军令如山,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临别前夜,杨子荣把自己在林海雪原的剿匪经验细细地讲给了小王和小张。

杨子荣走后,小王当上了代理班长,新兵一时没有调上来,守卡的任务更重。过度的劳累小张突然病倒了,小王把小张扶上马背,送他回牡丹江军分区医病,又马上返回卡子独自支撑守卡的任务。这时,剿匪的战斗更频繁了,每天他都能看到剿匪部队从卡子走过。他不由得心潮澎湃,充满了守卡的自豪感。

一天,小王接到了剿匪部队的密报:前些天抓到的“座山雕”残匪的联络官张黑子夜里逃跑了,很可能逃至卡子附近的冰湖区,部队命令小王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前往去威虎山方向的冰湖区找张黑子缉拿归案。小王深知这次执行任务的分量,不敢耽搁,背上步枪,牵着战马出发了。

小王一路向威虎山方向飞驰,不一会儿,暖泉的冰湖区出现在眼前。这时已近傍晚,小王深吸了一口气,单枪匹马进入冰湖区野狼群的老巢。远远的,小王发现了一个黑黑的东西。细瞧,正是张黑子趴在雪窝子里。小王跳下马,端着枪朝张黑子摸来,见他已昏死在雪窝子里。小王知道,张黑子已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连累带饿才昏死在这里。他连忙掏出绳索,把张黑子捆在一棵白桦树下,又掏出酒壶打开盖儿,往张黑子的嘴里灌。不一会儿,张黑子苏醒过来了,冲小王鸡啄米似地叩头,谢他的救命之恩。小王见张黑子能说话了,忙掏出大饼子一口一口地喂他,边喂他边交待剿匪部队优待俘虏的政策。待张黑子酒足饭饱,可他的脚已冻伤,不能行走。没办法,只能在这里过夜了。小王又忙着捡回一些枯树枝堆成一堆。这是用来防狼用的,用火吓唬狼群是唯一的办法。

太阳终于完全落了,小王发现不远处的树林内有星星点点的绿色荧光在游动,他马上意识到是狼群来了。也许是因为有火堆,狼群并没有马上靠上来,而是耐心地在小王二、三十米远的地方观察着。观察了一阵子,发现对手并无后援,便蠢蠢欲动了。几只狼踏着轻快的小碎步,沿着斜线在小王面前交叉跑过去。它们跑动的姿势非常轻盈,满不在乎的样子,似乎并不是针对小王来的。但实际上小王发现狼群正在用这种方式完成对自己的包围,它们狡猾得出人意料。

一股强烈的恐惧笼罩了小王的全身,他感觉面对狼群比面对荷枪实弹的敌人更加紧张。小王努力使自己镇静,虽然它们已经呈扇面状出现在它的面前,由于有篝火,加上他手中有枪,狼群暂时不敢越过火堆。眼下,十几只狼分散坐在小王面前十米左右的地方,还有几只在稍远处,耷拉着尾巴来回跑动,像是在寻找战机。小王端枪面对群狼站立,因为他曾记得杨子荣说过,面冲狼站立,对狼是一种压迫,千万不要蹲下。对峙中,小王发现狼群的背后有一条灰狼个子最大,其它狼对它表现出非常谦恭的姿态,像是头狼。小王拿定主意,一旦动手,我先把头狼打掉,它们就群狼无首了。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狼群既不进攻,也不退走。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着,夜色越来越深。枯枝燃得越来越少,篝火正逐渐暗谈。长时间的高度精神集中,小王感觉有些体力不支,阵阵困意袭来。不知不觉中,小王的眼皮粘在了一起。

突然,马的嘶鸣打破了夜的宁静。小王一个激灵顿时困意全消。他发现,篝火已经熄灭,眼前的几只狼却不见了。斜刺里又一声嘶鸣提醒了小王,只见距离自己十几米外的地方,有四五只狼正在嘶咬自己的战马。看到朝夕相处的战马被狼咬得鲜血淋漓,小王一下子忘了害怕,他跳出篝火堆向战马靠拢。马被狼咬得疼痛难忍,激烈地向后躲着。两只狼像钩子一样挂在马的屁股上,终于被挂在身上的狼拖倒。群狼一拥而上,争相撕扯着马肉。小王怒火中烧,对着狼群一阵乱射,顿时有几只狼倒在雪地上。就在小王上子弹的当儿,狼群继续围着倒在地上的战马撕扯。不一会儿马身上已有多处露出白骨。

救战马已经无望,小王面向狼群,小心地退回张黑子的身旁。此时的张黑子已被狼群吓得昏死过去,涎水淌出半尺多长,挂在腮帮子上。战马的血腥让饥饿的狼群不再顾忌,此时的篝火已经熄灭,小王的视力在夜色中骤降。而对狼群来说,小王的每一个动作它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狼群进攻了,它们并不是一拥而上,而是一左一右地从两翼向小王发动进攻。小王用枪快速地射击,不让狼近身。但狼的动作灵活,冲击的速度又极快,每击毙一只狼小王都要打上两三枪。子弹很快被打光了,小王拔出来刺刀插上枪身。然而就在他上刺刀的一刹那,一只硕大的狼猛然咬住了他的右臂,钻心的疼痛让小王不得不松开握抢的手。那是只头狼,它用力地左右摆动着头,小王被它拉倒在地的瞬间想,“完了!”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犹如闪电般冲上来,只听嗷地一声惨叫,小王感觉右臂的狼口松开了,一条黑狼已咬住了头狼的喉咙。

小王认出了面前的黑狼,惊喜交加。黑狼死命地咬着头狼的喉咙,只见那头狼被咬得呜咽地叫着,瞪着圆眼拼命地挣扎。“必须帮助黑狼!”想到这里小王用左手捡起地上的枪,猛地刺进头狼的嘴里,黑红血喷涌而出。

狼群仍在冲锋,黑狼同三只狼扭咬在一起,它已多次受伤,眼看支撑不住了。这时又一只黑狼蹿了过来,小王认出这只年轻的黑狼是母黑狼的儿子——当年那只小狼崽儿。小王拖着被咬断的右手,左手艰难地拉动枪栓不停地射击,竭力掩护着这对母子。狼群被暂时压制下去了,小王却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天明时分,杨子荣率领侦察小分队终于赶到了。他们发现了小王和土匪张黑子,此时他俩都已昏死过去。一个是吓昏的,一个是累昏的。他俩的眼前倒卧着一匹战马和十几只狼的尸体,昏迷的小王手中还紧握着枪。一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黑狼卧在他旁边口吐鲜血,洁白的牙齿染成了黑红色。一只年轻的黑狼蹲坐在小王身边,宛如一尊雕像。它不怕人,谁也不晓得它是如何在恶战中怎么活下来的。

  杨子荣指挥战士们分别抢救小王和土匪张黑子,剩余的战士们打扫战场。为侦察小分队做向导的采山货老人见倒卧的黑狼非常眼熟,很像他在老友家走失多年的猎犬。他试着叫了一声“大黑”。听到叫声,垂死的黑狼缓缓地睁开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尾巴,便停止了喘息。那一刻,战士们从它的眼里看到了一种神采的光亮。

后来,杨子荣和侦察小分队在黑狼牺牲的地方埋葬了它,并在它身旁的老柞树上刻上了“黑狼之墓”四个大字。如果你有机会来到威虎山下的暖泉子,仍然会看到那株老柞树上当年刻下的字,清晰可辨。

 马棚里斗狼

我十四岁那年,到完达山深处的姑姑家串门。打算在姑姑家度过一个寒假。姑夫是生产队的饲养员,住在马棚北角的一个小屋里。我对姑夫的工作挺感兴趣,因为我在学校的美术课上,画过徐悲鸿的《奔马图》,但是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马呢。             

完达山的冬天嘎嘎的冷,滴水成冰,哈气成霜。来姑姑家之前,大哥吓唬我:“冷得蝎虎呢,撒尿都得用棍敲,敲晚了就冻在小鸡鸡上。”我听了似信非信。来到姑姑家后,我确实体验到了完达山冬天的滋味儿,但远比不上大哥说的那般冷 ,撒尿也根本不用棍儿敲。不说那些玄话了,一看马棚滴水檐上的冰溜子,像是无数把白玉雕琢的宝剑,银光闪闪地挂在头顶上。没来过山区的人,是体验不到这“冰天雪地”是啥样子的,更甭说林海雪原独特的美了。

 晚饭后,灰暗的天空变得更加阴沉,雪花又轻轻地飘落下来。姑夫刚刚给马填完草料,暮色中,匆匆地走进一个人,定睛一瞧,原来是表哥。他对姑夫说:“娘让你回家杀年猪呢,水都烧好了,今晚我和林子给你看马棚。”姑夫对我俩有些不放心,绕马棚详细检查了一遍,又嘱咐表哥一些什么,才匆匆离去。                                                                                                       现在,表哥和我就是马棚的主人了。门外北风呜呜地叫着,寒气不时地从门缝袭进来。我在火塘里添了几块木柈子,火着得更旺了。在柔和的灯光下,我开始打量起表哥来。他身材不高,确切一点而说,也许比我还要矮两厘米。“今年多大了?”我问他。“比你大一岁。若不然你咋喊我哥呢?”“那为什么比我矮呢?”“没有你们家吃得好呗,没长起来。”表哥的一席话把我给说没词儿了,只好挨个话题:“你会放枪吗?”“放过几回,也打过几回野鸡。去年冬天给你家拿的那对野鸡,就是我打的。”嘿,山里的孩子就是有能耐,我开是羡慕比我矮的表哥了。

这时候,从马棚外转了一圈儿的大黄狗回到火塘边趴下。表哥在它的脑门摸了摸说:“应该把它撵到门外去。”说着,便打开房门,一股寒流袭了进来。大黄狗摇头摆尾地不肯出去,表哥在它屁股上踢了一脚,他才不情愿地蹿出门外。表哥又提起马灯说:“走,检查一遍马棚去。”我不耐烦地说:“你爹不是刚检查过吗?”“那也得看一遍。你去不去?”我见表哥动真格的了,我只好不声不想地跟着他往马棚走去。他检查的很认真,很细致,哪怕是窗户上有一点点缝隙,他都要赌塞好,生怕冷风吹进来冻坏了那些刚出生不久的马驹。当我们走向一匹刚要生产的母马旁时,门外雪地里传来大黄狗的叫声,越叫越欢,还拼命地撞击大门,爪子不停地在门板上乱抓,像是向我俩发出求救声。

 听到大黄狗不是好声地叫,我吓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连腿都哆嗦起来。表哥却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似的,皱着眉头仔细听了一会儿,便闪电似地扑向大门,抽开门栓,放大黄狗进来,随即又砰地一声关上大门。突然,马棚里的几十匹马一齐骚动起来,乱踢乱蹬,惊慌地鸣叫着。一度静下来的大黄狗也如临大敌,发疯似地蹿来蹿去。我吓得更是浑身筛了糠,用颤抖的声音问表哥:“咋办?”表哥依然是那么冷静,把马灯交给我说:“不要怕,想办法干掉它!”“是狼来了吗?”“你仔细闻闻周围的气味。”“啥也没闻出来呀?”“再闻闻,没闻到狼的尿臊味?你没听马匹都骚动了吗?它们也闻到了狼的尿臊味儿!”我又闻了闻,仍然闻不出狼的尿臊味儿,便靠在马棚的墙上想稳稳神。不料,吓的我脸色惨白,妈呀一声躲到表哥的背后,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表哥接过马灯照了照,原来马棚的土墙下端,有一个往出淌马尿的洞,从洞口伸进来一条二尺多长的狼尾巴,正左右地摇摆呢。表哥告诉我:“这是老狼惯用的把戏:”马匹闻到狼的臊气,又看见它晃动的尾巴,就会惊慌地又踢又刨,而马驹就会吓得可哪乱跑,甚至撞开棚门向外逃蹿,狼就可以趁机捕捉。这一招往往就能得逞。说着,表哥拾起一把粪杈子,对准了伸进狼尾巴的淌尿口。“表哥,快杈呀!”我又紧张又着急地喊。表哥望着那个毛茸茸的狼尾巴摇了摇头,没有下手。“怎么?你不敢杈它?”  “你的力气大不大?”“大呀,班里的同学谁也摔不过我”,“都管我叫”“摔跤王呢!”“有胆量吗?”“有……有……胆量。”我结结巴巴地回答着。“那就好!你快把这个狼尾揪住,我好杈死它!”“能……能揪住吗?”“能!要快!揪住后把尾巴杈在墙壁上,我好杈它!”我都脚得手脚不听使唤了,仿佛那狼尾巴长的不是毛,而是一根根锋利的钢针,我刚伸出哆嗦的双手,又慌忙缩了回来。表哥怕把狼惊跑,连忙把粪杈交给我说:“你来杈,我揪它的尾巴!”只见他摆开架势,蹬开双脚,一下子就揪住狼尾巴,杈在墙上。墙外传来狼的吼叫,叫的马棚里的马又骚动起来,连撒尿带放屁,马棚里的臊味儿直呛鼻子。“ 快!对准狼尾巴往外杈!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表哥大声地命令着。

我的手抖动得力害,对准狼尾巴杈了下去。可惜杈低了,杈在狼肚下的尿冰上拔不下来了。“笨蛋!你咋往尿冰上杈?快拔牙?”我一使劲,杈在尿冰上的杈头竟纹絲没动,杈在儿被我拔出来了!墙外的狼被我这一杈倒是吓破了胆,拼命地往外挣,可它的尾巴被表哥死死地揪着,像是生了根。它屁股低在墙上,后腿自然使不上劲,只能用前腿拼命地爬,爪下又是马尿结成的冰光滑的,使不上劲,再挣扎也无济于事。       

    表哥坚持了一阵,累的汗珠子直往下掉。“快用粪杈子把捅狼屁股!” 我如梦初醒,也许是被表哥那种顽强勇敢的精神所感染,手也不抖了,力气也大了,不需要再经表哥的指点,已明白怎样用粪杈子把儿结束狼的生命。我对准狼的肛门,猛地捅了进去!只听得那狼嗷地一声尖叫,痛的它腾空一跃,随着咔嚓一声闷响,我见表哥被拽得一个后滚翻,栽倒在地。我马上将他扶起,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手里仍死死地攥着那狼的尾巴!那尾巴根部正往出淌血呢,淋了他一身血点子。                                                                      表哥把狼尾巴随手丢在地上说:“看来那狼是死定了。等明天早上咱俩顺着血迹找,准能找到它。”说着,他把身上的血点子擦了擦:“你明天不光能吃到猪肉,没准儿还能品尝到狼肉呢!平安无事了,咱俩睡觉吧!”  

也许是折腾了大半宿的缘故,也许累的缘故,头一挨枕头,我便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太阳照屁股了。我俩忙穿衣服的当儿,猛然听到大门响动。不一会儿,只见姑夫扛着一只没有尾巴的狼进来,他把死狼往地上一摔笑着说:“早上我见到路边躺着一只死狼。再细瞧,它的尾巴没了,屁股上还插着根粪杈子把儿,就明白了昨晚马棚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俩干得好,有种!一会儿我得让大侄尝尝狼肉香不香了……”

迷人的北大荒冻吃

    北大荒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一百八十天和冰雪打交道。冰雪是北大荒天然的冰窖和冷库,北大荒人和冰雪结下不解之缘。没有遮天盖地的冰雪,哪有迷人的北大荒冻吃?

冻鱼与冻肉

一进十月门,北大荒人就开始吃冻鱼,一直吃到来年开春。北大荒的鱼多,夏天隔一宿就坏。北大荒人都是现捕现吃,捕多了就得白白扔掉。冬天可就好了,一麻袋一麻袋地捕,一车一车的往家拉,堆在仓房里,埋在冰窖里。这天大的冷库地大的冰窖,有特殊的冰冻效果,一放就是半年,现吃现拿,甭担心坏掉,方便得很。冻鱼和活鱼一样鲜,是天然速效冷冻,速度快得惊人。我见过冬天凿冰捕鱼的情景。那白花花的鲫鱼,那黄澄澄的鲶鱼,那金灿灿的鲤鱼,刚出水时都活蹦乱跳的,眼见着在冰面上蹦高儿,打滚儿,眨眼间就放挺了,身上的水珠都未来得及抖掉,就冻得硬邦邦的。

吃冻鱼得缓掉了冰再做。其做法是把鱼放进盆里,添几瓢冷水,就不用管它了。待个把钟头,只见冻鱼都挂上了冰的盔甲,这是肉体里的冰冻都缓出来了。随便地拿两条鱼咔咔地磕几下,挂在鱼体上的冰都磕掉了,鱼变得像活得一般软滑。这时你麻利地刮其鳞,剖其腹,是煎,是炸,是炖,就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吧。

    立冬刚过,北大荒人就开始杀猪宰羊了。他们会享受,冬天没啥事,坐在暖乎乎的炕头上喝烧酒吃猪肉是再美不过的了。杀完的猪不是整头地冻,而是割其头,剔其肉,倒其肚,直到大卸八块,分头蹄,分五脏,分肚子腰条,归类冻藏。北大荒人愿意吃猪血。其法是把猪血灌在洗净的猪肠子里,煮好放到外面冷冻,吃时再放到锅里热一热就可以了。猪血极好吃,放进酸菜猪肉里,其色白绿红相间,其味酸香鲜俱有,是独一无二的北大荒的吃法,饱餐一顿,一辈子都不会忘。

冻肉好切。食用时,随便拿一块肉,放在肉墩上缓一会儿,待要化没化时趁冻切,不像没冻的肉那般软腻,那般裹刀。或切成片儿,或剁成馅儿,怎么方便怎么做,投其所好了。北大荒人有吃火锅的习惯,用刨木头的刨冻肉,飞薄飞薄的,放在滚烫的火锅里打个滚儿就能吃,其鲜美的味道是无法形容的。直至吃得满头汗,直至吃得大腹便便,也舍不得放筷子,真是百吃不厌呢。

冻辣椒与冻豆腐

    我曾想,北大荒的偏远乡村在天寒地冻时节是很难见到鲜辣椒的。偶尔吃一点儿,也得跑到几十里、几百里的城市里去买,且昂贵得吓人,——稀者为贵嘛!北大荒天冷,北大荒人哪顿都离不开辣椒。随便走几户,哪家的屋檐下都挂着串串干辣椒。殊不知,他们不但储干辣椒,还储鲜辣椒。说来让你吓一跳,哪家储的鲜辣椒都够拉一马车!不过你没见到罢了。开始我也不信,后来眼见为实。原来这成车成垛的鲜辣椒都是大自然冷库替他们储库的!

霜降一到,北大荒的冬天就来临了。北大荒有句农谚:“寒露不算冷,霜降变了天”。寒露刚过,他们就把成垅的辣椒拔下来,根朝外,茎朝里,在房前屋后的田园里堆成一个又一个的辣椒垛。这时还没上大冻,堆积在一起鲜辣椒还能吸收秧稞上的养份。咔嚓一个大冷天,河里结了冰,地上封了冻,成垛成垛的鲜辣椒一夜之间速冻成冻辣椒了。一垛冻辣椒,不亚于一个电冰箱的储量。北大荒哪家哪户都有十垛八垛冻辣椒。据说,南方的人家一般都有电冰箱,可他们哪能和北大荒这天然的大冰箱媲美?况且不用担心停电!实在话,冻辣椒和鲜辣椒一样味美,关键看怎样做。我亲眼见北大荒人从屋外端进一盆冻辣椒,带着冰茬掺着牛羊肉放在锅里爆炒。眨眼功夫,一盘红绿相间的炒菜摆在了我们的面前——哪个菜里都有辣椒!出于好奇,我特意品尝一下冻辣椒的味道,真的,一点儿不比鲜辣椒差!吃着,吃着,我替北大荒人自豪起来:这天然的大冰箱,一冬能给他们节省多少电?多少币子呢?

    北大荒人愿意吃冻豆腐。我觉得好笑,北大荒人就是怪,鲜嫩的豆腐不吃,吃什么冻豆腐?岂不是多此一举?又一想,我们国家在世界上堪称会吃的王国,在这一点,北大荒岂能甘心落后?北大荒的冻豆腐,确实比不冻的好吃。非但好吃,味道大不相同呢!鲜豆腐油滑腻口,冻豆腐清凉爽口;鲜豆腐软囊没咬头,冻豆腐富有弹性,越嚼越香,能品出一种说不出的香味儿。这可能是北大荒人愿意吃冻豆腐的原因之一吧?鲜豆腐只能清炖,冻豆腐非但能清炖,还能和猪肉配在一起做红烧肉,和牛羊肉配在一起做下锅子的一道菜,和米饭粘在一起做下汤的油炸丸子。这可能是北大荒人愿意吃冻豆腐的原因之二吧?除此之外,做一回豆腐也挺费时间,操办起来挺烦琐,春节前一次性做上几盘豆腐,冷冻起来,省下时间好玩耍呢!年轻人凑到一起听听舞曲儿,转上几圈儿,老年人凑到一起唠唠家常,走走亲戚;妇女们凑到一起逛逛商店,办办年货……而他们共同的兴趣就是快点忙活,春节还要扭“秧歌”,唱“二人转”呢!这可能是北大荒人愿意吃冻豆腐的原因之三吧?

冻豆包与冻梨

冻豆包是山粘米面做的,包上豆馅儿,放到锅里蒸熟,再到室外冷冻储藏。食之取回重蒸,好吃如初。北大荒人愿意吃粘饭。吃粘饭时拌上猪油和白糖,既香又甜。冬天吃粘饭,既抗冻又抗饿。也许是吃常了,也许是吃腻了,也许是想变变花样儿,也说不上是哪朝哪代,也说不上是北大荒人发明的,还是从官内传来的,不知不觉,北大荒人吃起粘豆包了。出门赶集,带上几个冻豆包,借饭店的锅蒸一蒸,或者煮一煮,一口开水一口豆包,也算吃顿饭;上山砍柴,带几个冻豆包,掳把枯枝干草点燃,把冻豆包烤化,一口雪面一口豆包,也吃得满香。赶上开大会,带几个豆包,一口咸菜一口豆包,也吃得有滋有味儿。北大荒人好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那时,不喝“腊八粥”,不吃粘饭和粘豆包是很难度过滴水成冰的三九天的。到了九十年代,北大荒人仍有吃冻豆包的习惯。不过冻豆可不是当今年轻人的主食了,而是成了他们调胃口的食品了。如今北大荒除了大米就是白面,吃常了也没意思。冷不丁吃一顿冻豆包,倒颇觉得新鲜。邦年靠节,家家户户也冻些豆包,不过是应景罢了。靠吃冻豆包度日的北大荒习俗已经改变了。

冻梨是暖梨冷冻成的。黄澄澄的鸭梨,硬是冻成黑布溜漆的黑疙瘩,又是北大荒的一绝。真是穿衣戴帽,各好一套。放着暖梨不吃,硬啃冻梨,你有啥法儿?刚来北大荒时,被朋友灌了一肚子酒,耳朵发烧,嗓子里往出喷火。我扯着冒了烟的嗓子喊道:“快,来饮料!”不一会,端上来一盘缓好的冻梨。我捡了一个就咬,顿时,冰凉冰凉的冻梨汁从喉淌到胃,全身顿觉凉爽。我不得不对北大荒的冻梨刮目相看了。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呢!冻梨确实比饮料强上百倍,尤其是酒酣发热之时,面对北大荒朋友得意的神情,我只得承认:“我算服了!”

“服了?还有不服的!”

“谁?”

“没来过北大荒的!”

我一想,可也对,我一个人服不行。没来过北大荒的人,没品尝过北大荒冻吃的人谁能服?

“那不怕,下回你多领几个,叫他们尝尝……”

说得好!天南地北的朋友,光听我说不行。谁愿意跟我来尝尝?你保证也得服!

目击杨靖宇将军的牺牲地

山林队司令杨玉红知道杨壮烈殉国的确切消息,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杨靖宇牺牲的准确时间是:1940年2月23日下午4时30分,也就是杨玉红赶到遇难现场的前一天。

过了响午,山林队司令带着队伍赶到了三道崴子。原本以为在三道崴子会碰上日伪军呢,所以一路上走得很隐蔽也很小心,也做好了要打硬仗的准备,可他他连日伪军的影子都没看着。三道崴子那个村庄也静得出奇,竟看不到一个村民,难道都被鬼子杀了?或者远远地看见他们就躲了起来?那当然是一场大战之后的平静。没看见有村民,杨玉红的队伍也就没进到村子里,他们毕竟还有抗联战士做向导。当杨玉红的队伍顺着山背走上去,就看见了日伪军,还有抗联战士的尸体,一具一具地横倒竖卧,分散在很多雪脚印中。他们就心惊肉跑地踩过那些尸体,沿着脚印向大山深处追踪。脚印中也会很长一估没有尸体或有是一具两具——那是一条由死亡延伸出来的路。

杨玉红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正通向死亡。但他知道,只要沿着这一大趟雪脚印,他就能找到杨靖宇,死的或者活的。所以他走得很急切,心想,如果杨靖宇还活着,他就是豁出命也要把他救出来。若是死了,他就是亲自来为大哥送行的。那些间断的或多或少的尸体,无声无息让杨玉红有些心慌,他真想让他们动起来,哪怕就是传说中的诈尸也好,好让他心中有些儿实实在在的着落。杨玉红终于看到动的了,不过不是人,是一只狼,是被他唤作“他娘”的那只狼。

“他娘”跑在杨玉红队伍的前头,在舔一个抗联战士尸体上的血,然后就要撕咬,杨玉红忙抬手一枪。那一枪当然不是打“他娘”,是打向空中的,他只不过想吓唬吓唬它。彭亮原本想阻拦那一枪,可他没来得及,所以等他把枪收回来,彭亮就埋怨起来:“老杨,你也太莽撞地,万一让鬼子听到,那就太危险了!”杨玉红自觉得理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没说什么。“他娘”确实被吓到了,跑得老远。不一会儿它又凑近了杨玉红的队伍,一会儿队伍前,一会儿队伍后地跑,不过都不再碰那些尸体了,它好像明白了杨玉红不让它碰,也知道杨玉红不会杀了它。

越走越深,林子密起来,马匹穿行起来就很费劲,杨玉红便让弟兄们把马都拴在树上,然后让刘才带着十几个弟兄留下来看着。可刘却说啥也不干,非要跟着一块去。杨玉红就只好让那十几个弟兄留下来,嘱咐他们,若遇到紧急情况,不必等队伍,不用顾惜马,赶紧离开就是了。若是两天这内等不到队伍返回,就去追赶柱子一起回七星峰。就这样,杨玉红带着队伍循着脚印追赶,终于走到了抗联战士分散脱身的地方,只见那地方的雪脚印分了三个岔儿,带路的战士就对杨玉红说:“俺们就是在这儿分散开了,杨司令员带着几个人就往那边距了!”战士说着,用手指了指其中一行脚印儿。杨玉红带着队伍就沿着那行脚印继续前进。

这时天色已擦黑了,杨玉红很奇怪,怎么连一点儿枪声都听不到呢?难道这场追逐与躲避结束了?当他们追到月亮升起,又看见两具抗联战士的尸体时,脚印却又分了岔儿。杨玉红、彭亮、潘大姑娘还有刘邦,也都认识好两具尸体,他们都是杨靖宇身边的警卫员。大家就更焦急了,可一时间不知道该走哪行雪脚印。杨玉红想把队伍分成两伙儿,尽管他知道那样战斗力分散,会很危险。他正犹豫着,就看见远处的“他娘”跑到一行脚印上,闻了闻,还抬头看了看他,然后就沿着那行脚印往前走。杨玉红看着“他娘”的身影说:“走,跟着它走!”杨玉红刚带马,彭亮就说“老杨,它能行吗?”杨玉红侧过脸来看着他:“那你说走哪儿?”彭亮就无话了,是呀,他也说不准走哪儿。

杨玉红相信“他娘”,因为他小时候养过狗,狗鼻子都很灵敏。他就觉得狼在山里专靠骨子活着,应该比狗更灵敏,它应该知道他在找什么人,所以才帮忙。可杨玉红还是错了,那条路“他娘”选错了。半夜时分,他们追到一个山坳时,又看到了几具鬼子兵的尸体,还有一具抗联战士的尸体。大家的心里都不禁一紧,他是杨靖宇最贴身的小警卫员。他也死了,那杨靖宇呢?大家想继续追踪,可前面没有脚印了。仔细一看,他们才发现,那个小警卫员身下的雪染红了一片,才知道他受了伤,却坚持把鬼子都打死后,自己才死去——因失血过多而死。看来白走了半宿的冤枉路,还要原地返回那个分岔口。弟兄们也都累得不行了,杨玉红便下令就地休息。有的弟兄饿了,坐在那儿就着雪吃干粮;有的弟兄实在太困了,就靠在树上眯一会儿。

杨玉红窝了一肚子火,坐在那儿不吭气,就也没人敢再跟他说话,连潘大姑娘瞅瞅他也欲言不止。杨玉红哪里知道,“他娘”确实靠嗅觉带他们来的,但却不知道他在找谁,他是嗅着一个鬼子兵的气味找来的,没想到却帮了倒忙。杨玉红他们回到那个分岔口时,天就大亮了。当沿着另外一行脚印又走了一段,可他们还是听不到有枪声,但他们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现象,脚印中还出现了一条深雪沟,好像拖拽了什么东西,杨玉红就不敢再往下想了。沿着脚印和雪沟又走了半个时辰,他们就看见了一副用树枝临时捆就的担架,那上面正躺着一个受伤的抗联战士。他也是杨靖宇的警卫员,也不知死去多少时辰了。

看着简易担架上那个僵硬的抗联战士,杨玉红就明白了,他原本受了伤,是杨靖宇拖了他走的,直到他咽了气,杨靖宇才肯放弃——所有的人内心都受到一种震撼,都热泪盈眶。他们知道,在这样疲惫的情况下,拖着一个伤员躲避敌人的追击,那是何等的危险,完全是不顾自己死活的一种做法,而且还是一个将军为了一个普通战士,不顾惜自己的生命——这样一个在生命危机时刻,连普通战士都不愿放弃的将军,我们怎么能轻易放弃他呢?

紧赶快走,杨玉红带着异常的烦躁与焦急,领着弟兄们在山上转了几天,因为那脚印也是在山上转了几天。这天已近晌午了,就在一个小山沟的边儿上,他们发现了雪地上有好多弹壳,手枪的,三八大盖的,甚至还有轻机枪的,有的浮在雪面上,有的漏进了雪里,留下了一个一个的小雪洞。杨玉红观察着,还捡起一支弹壳端详,这时就听到刘帮惊叫起来:“老杨,你快看,快看那儿!”杨玉红顺着刘帮的手望去,只见小山沟里面,“他娘”正在一小片空地上来回嗅着什么,树枝的掩映间,隐约能看见一所小木屋。杨玉红他们的脸上就有了变化,便都不顾一切地跑了下去。

杨玉红怕见到那样一种结果,可看见“他娘”在那儿贪婪地嗅来嗅去,而且他又刚见了那么多的弹壳,他就不得不想。可当他跑到近前,“他娘”却远远地躲开了。他一下子就愣住了,脸上是那种无比晾骇的神情——他没有看见杨靖宇的尸体,却看见一根很粗的木桩旁,梁红了好大一片的雪,金黄色的弹壳零星地撒在上面,那血上竟还印出了一个宽大的“人形”,就像一副作品,是用鲜血和生命挥洒出的作品,它让历史铭记,让此人惊醒。杨玉红知道那肯定是杨靖宇留下的,因为没有人能像他那样,赢得那么多的弹壳,流下那么多的鲜血;也没有人能用那样伟岸的身躯,印下一个那样的身印。而一个人流了那么多的血,他还会活着吗?杨玉红就那样愣愣地站着。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跑向了小木屋,可小木屋里却什么也没有,他就又跑了出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哥——”他的喊声在山谷间回荡着,峰岚合悲,风云变色,他就泪如雨下了。所有的人都泪如雨下了。

杨玉红根本无法想象,杨靖宇是怎样与鬼子周旋的,他若是知道了,肯定自叹不好,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杨靖宇带着突围出来的几十个抗联战士,在山上与鬼子兜圈子,可怎么也甩不掉。他就让战士们分散脱身,然后他带着四个警卫员把鬼子引开了。鬼子当然就咬着他们不放,他们想抓的就是杨靖宇。在追逐与躲避的过程中,杨靖宇的两个警卫员被打死了,他和别一个警卫中也被打伤了,只不过他伤得比较轻些,只流了少量的血,他的血和战士们的血混在了一起。所以杨玉红带着队伍追踪时,看见脚印上有血也不可能分辨了是他的。当时杨靖宇很清楚,虽然他还行动自如,还有一个小警卫员,但两个人带着一个重伤员走,肯定谁也走不掉,都会死在鬼子的手里。于是他就命令那个小警卫员,让他朝别的方向跑。小警卫员死活不肯,他便给了他去联络党组织的任务,硬逼着他离开了。可杨靖宇没有想到,鬼子兵知道他身边的人不多,看见岔口就干脆分成两伙追赶,那个小警卫员打光了所有的子弹,可也没能逃脱死亡的魔掌。

给那个受重伤的警卫员处理了伤口,杨靖宇便搀扶他走。可那个警卫员后来走不动了,就让杨靖宇放弃他,别管他,可杨靖宇不肯,又背着他走。后来杨靖宇也走不动了,就用树枝绑了担架在雪地上拖着他走。他死的时候,杨靖宇还不知道,后来发现了,才含泪放弃他。那之后杨靖宇就开始了只身和鬼子周旋。他一粒米未进地和鬼子周旋了几昼夜,是什么支撑他强大的身躯没有倒下?当时的《通化省警务厅关于讨伐怕靖宇情况的报告》及日本满铁《协会》杂志等档案资料中,对被追击过程中的杨靖宇将军的神威,都有着精彩的描述;“我警察队主力对杨靖宇进行了猛烈攻击,出现了崔大队长、伊藤警尉等许多死伤者——估计杨靖宇已受伤,雪地上有点点滴滴的血迹……但他却跑得飞快,终于,在一个密林里把我们甩掉了。我们六百人的讨伐队因为死伤,冻伤和疲惫掉队,这时只剩下五十人了……”

当时,杨靖宇确实已摆脱了鬼子的纠缠。鬼子兵被他拖得筋疲力尽,拖垮了,才暂时停止了对他的追击。但他们并没有放弃,而是想喘口气,再循着脚印进行第二轮的搜查。杨靖宇也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他就跑进了那个小木屋里。那应该是一个废弃的伐木场的木屋,后来又被猎人利用了,因为他在里面看到了一些捕猎工具。杨靖宇就坐在小屋子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依靠在木板墙上,昏昏沉沉,几天粒米未进已饿得他的胃有些麻木了。他们心里很清楚,无论如何这次他也躲不过了,即使不被鬼子兵打死,他也得累死饿死。朦朦胧胧中,他似乎就看见那些死去的老部下,正都向他招手致意……正当他意识迷离时,就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然后木屋子的门就被拉开了。

进屋的是一个猎人,但手里并没有禽猎枪,只拿着整狍子的工具。他肯定是吓坏了,那样战战兢兢地看着杨靖宇。杨靖宇看着他勉强地笑了笑,有气无力地对他说:“老乡,能不能去给我弄点儿吃的?”猎人便忙点了头:“行……那你在这儿等着!”猎人说完转身就走了。杨靖宇又在小木屋坚持了大半个时辰,可他没有等来猎人的食物,却等来了一大群鬼子兵。他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就警觉起来,用尽最后的力气蹿了木屋子,机敏地寻到一棵粗倒木,就躲在了后面。很快他就看见了鬼子兵,他就打了一枪。一个鬼子兵倒地而亡。其他鬼子兵就看见了他,就都向他开火。

杨靖宇是身中数枪仰倒下的,那将近两米高的巨大身躯落地时,砸得地面砰地一声,似乎整个地壳都为之颤动,他死不瞑目。杨靖宇将军不瞑目的原因,是他终没有看见日本侵略者从他为之奋斗的土地上滚出去。还应该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临死都没能想明白,鬼子兵的前来,是不是那个猎人告的密。杨玉红当时就蹲在杨靖宇躺过的那片鲜红的雪前,无声地落泪。他多么希望面前那个宽大的“人形”,不是杨靖宇印出来的。可是没错,他认得出来,那是大哥印下来的。这时,一直站在杨玉红身后的潘大姑娘突然说:“玉红,你看,血是朝那边滴过去的!“杨玉红就看过去,果然就发现了几滴血,那是一群脚印来了又离开的方向,他心中似乎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你我追!”他恶狠狠地下了命令,他的两只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那星星点点的血迹没滴多远就没了,冬天尸体凉得快了血也很快会凝固。

杨玉红带着队伍沿着脚印追了大半个时辰,就来到一个山谷,那里竟有一个小村庄。村民们见到他们很惊慌,告诉他:“就在前一天,他们看见很多日伪兵,用马牵着雪爬犁,从山上拉下一个死人。那死人看上去很高大,浑身是血。”他问:“日伪兵拉着人去哪儿了?”村民指着一条山道说:“他们往那儿走的,从那儿下了山,百十里外有个县城。”

后来杨玉红才知道,日伪军把杨靖宇的尸体运下山后,还残忍地对他进行了解剖,因为他们太想知道谜底了——山上没有粮食,又是万物凋零的季节,他是靠什么坚持了几个昼夜的?可结果让鬼子大吃一惊,也让他们对中国人肃然起敬。当时日军的作战总结中曾这样描述:“他穿着破烂的鞋子和破烂的衣服,我们切开他的肚子和胃,他的胃里连一粒粮食都没有,有的只是棉絮和树皮……”而当时亲历解剖的一个日本军官在战后回忆录中也不无感慨:“那是个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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