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言
在悼妻詩詞的傳統中,北宋除了已寫過的蘇軾和梅堯臣之外,還有生於1052年的賀鑄。他們三人雖然都是詩人,但是由於身份和性格的不同,寫作的風格也各異。現在我們看看賀鑄的悼妻詞。
二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壠兩依依。
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根據網上的說法,這是賀鑄回到蘇州,想起亡妻所作的詞。 雖然我找不到任何根據或者來源,但是從詞意上看,這個說法是令人信服的。
賀鑄(1052-1125),字方回,自號慶湖遺老,宋太祖賀皇后族孫。一說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生於衛州(今河南衛輝)。其實山陰只是他祖上所居,若以他是賀皇后族孫論,他的籍貫應該是河南衛州。
與其他傳記不同,他在《宋史•文苑傳》的本傳透露了他妻子的身世:傳中說他娶的是宗室之女。這當然與他的后族身份有關。他自稱遠祖本居山陰,是唐代詩人賀知章的後裔,所以他又自認是山陰人。
賀鑄的形象與一般文人很不同。他個性豪邁,並無文人一貫溫文爾雅的作風。他的傳記說他“長七尺,面鐵色,眉目聳拔”,因爲長的醜,人稱“賀虎頭”。他喜歡談論時事,言論是非分明,即使對身份貴重或大權在握的人,如果不稱他的意,照樣大罵,一點都不留情面。有一種任俠的氣勢。
他是北宋初期的詞家,對於他的文學風格,他的傳記的評論是“深婉麗密,如次組繡”。也應當屬於婉約一派。他曾經自言:“吾筆端驅使李商隱、溫庭筠常奔命不暇。”口氣不小,這說明他和李商隱、溫庭筠是一類,善於寫情,又注意修飾辭藻。當時他和米芾齊名,兩人見面就辯論整日,卻無法分出勝負,因此二人的交往傳為佳話。正因為他這種特立獨行的性格,使得他在官場鬱鬱不得志。因此退居吳下而從事文學創作和校書工作。
也許像賀鑄這樣特立獨行、不容於世俗的人,對於傳統男尊女卑的觀念,或者女性固有的角色,看得比較淡薄。在他的眼裡,妻子不是一個角色,而是一個人。人與人之間,相處久了,自然會產生感情,而他的妻子既然是宗室之女,大概也受過相當教育,說不定和他一樣愛好文學,有共同語言,是真正的靈魂伴侶。因為妻子在他心中的份量特別重,才能寫出如此哀婉動人的悼妻詞,令人想起蘇軾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兩首詞同樣從平凡的語言中見深情,他的傳記說他於元佑中“退居吳下”,元佑(1086—1094)中,大約應是1090 或1091,那時他大約40歲,也就是說40歲左右就已經引退到蘇州(吳下)。既然不再出仕,不為五斗米折腰,就要像陶淵明一樣忍受清貧的生活。本傳中說到那時家貧,靠借貸過日, 他的妻子一定是和他一起去了蘇州,在那裡過著貧困的生活,而且在那裡去世的。當年他們結褵時賀鑄是后族子弟,才華出眾,意氣風發,她又是宗室女,說不定是一對金童玉女,到如今宗室女竟然淪落到要為他補破衣的地步,可見景況的窮困並非說說而已。他難堪和歉疚的心情就不言而喻了。賀鑄卒於1125年,時年73歲。從“重過閶門”一語可以推測妻子死後他一定還離開過蘇州,後來再回到蘇州,回憶起夫妻在那裡的生活,寫了這首詞。
詞一開頭就說“萬事非”,已經定了詞的基調,跟著“半死” 、“頭白”、“失伴”都是基調的延展。“同來何事不同歸”更是鏗鏘有力的問句。有點屈原〈天問〉的味道。下闋“原上草,露初晞”,回應古樂府,是人生如朝露的化筆,“舊棲新壠”是生與死的對比。“誰復挑燈夜補衣”是點睛之句,我們彷彿看到一個貧婦低頭在燈下補破衣的情景,有如一幅畫。如此簡潔直白的一句話,使當日貧賤夫妻相濡以沫的情景躍然紙上,而詞人心中的酸楚、愧疚、感激和無盡的的懷念也從詩句中流淌而出。全首詞,沒有一個哀字,但哀悼之情和所哀悼之人都盡在不言中。不是詞中大家做不到這一點。
三 結語
賀鑄在北宋的詞家中,不像歐陽修或蘇軾那樣如雷貫耳,但是這首悼亡之作,與歐蘇的作品並列也不見得遜色。可見不一定是名家才能寫出佳作。又因為這首詞說的是私人感情,在賀鑄的作品中也不為人重視。只有到了現代,認識到古人私生活對瞭解他們作品極為重要,才開始關注起來,繼而把這類作品挖掘出來,使我們對古代文人和他們與女性家人的關係,有進一步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