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淅沥之声不绝于耳。一边听着卓依婷的歌曲,一边想着许多年来那些潮湿的感情。昨天,准确地说是今天,远嫁东北的一个少年时曾让我动了真感情的姑娘,时隔八年之后和我复又取得了联系。2001年夏天因为一个被意外挂掉的电话,我们失去了再次联系的信心和勇气。早已嫁为人妇的她,有了许多年少时不曾有过的深沉和含蓄,电脑那头,她总是含糊地答复着我,千里之外,不知她是否听到了青花瓷破碎的声音,清脆,决绝,又残忍。对她来讲,这是好的,这是成熟的标志,那些年少轻狂早已不见踪影,那些对我的口无遮拦早已成为记忆中才会闪现的情节。对我来讲,这却是让我寒心的一件事情。昨天我看到她给我的第一条留言时,我便已迫不及待地打听周围认识她的人,是不是她回来了?甚至已经想好要在哪家火锅店请她吃饭。是的,许多年过去了,我依然那么幼稚而单纯,依然在心底珍藏着对一个女孩最真挚的感情。十四年前那些飘落在许村一所深宅窗前的朦胧的稍显暧昧的雨线,我不知道是否在某一次的睡梦中光顾过齐齐哈尔一所医学院的某一个窗台。这一切,就像现在外边的雨点,支离破碎,泣不成声。爱情,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两个不满十四岁的青涩少年,一个只是在心里默默的爱着对方,而另一个也只是在用山东话讲述着一些天真的故事。于是,阑珊中,我的眼泪如瀑,流成一地的流质,就那么肆意地流着,无从捧起。
文静,唉,真的文静。她的网名取作文静。她喜欢文字,文是很合适的,静,对于现如今的她来讲,我想大概也是极其符合的,因为她少了以往那些可爱的天真,变得成熟而稳重,一个静字瞬间叫我泪雨滂沱。多年以前,她的天真和可爱是我最喜爱的东西,而如今,这一切如梦飘散了。想及此处,一颗本就透明的心瞬息破碎。无边的黑暗充溢着我的身体,好似头顶的日光灯都变得漆黑一片。我不知道,多少年了,那个沉睡在自己灵魂深处的梳着蘑菇头发型的女孩,为何在一觉醒来之后,便用透明的针微笑着刺伤我心脏最柔软的部位。年少之时,那些下雨如流泪的夏季时节,一些有点湿冷的午后或傍晚,我一个人套一件大人们的旧衣服,不成比例地站在那里,默默站在那个村子的一角,急切或失望地眼望着东院那扇紧闭的门扉。木门,那扇木门,何时为我而开?我的少女,何时能穿着漂亮的雨鞋,如丁香花一样站出来,和我打一声哪怕只有一个字的招呼?多少个淅淅沥沥的午后抑或傍晚,泥泞中我望眼欲穿,失望中我欲哭无泪。多少次吱吱呀呀的开门声,都让我血脉贲张,都叫我心跳加速。雨一直下,门不时开,梦一直空,心一直碎。那个夏天,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那个夏天,那个1995年的暑期,一只粉红色的发卡,一件洁白的汗衫,一个优雅而娇小的身子,一张清秀而美丽的脸庞,让我在十四岁的人生里便已认为自己是爱情的俘虏,那一年,我知道了什么叫“动心”。
我沉醉于痛苦中而不能自拔,这是一种带着甜蜜的痛苦,这样的痛苦就像诗歌一样的鸦片,在快感瞬间消失的一秒钟,人像被抽干了蛋白一样轰然倒地。但是人却不能就此死去,因为甜蜜的痛苦还要被你下一次、下下一次、甚至无数次地品尝,直到你的嘴角露出类似于满足的微笑,流出类似于血液的殷红,在苍白的眼目和空濛的视线中,你满足地死去为止。那个院子,那个种着丝瓜秧、葡萄架的院子,那个郁郁葱葱、一眼不可洞穿的院子,夏日里茂密着、神秘着,也让我心醉着、心碎着。我不知道西窑里,我的少女在干什么,是像猫一样懒懒的咪在墙角读徐志摩的诗集,还是在试穿着各式各样的透明的长筒袜,还是怀抱着那个刚一两岁的小侄女老毛,用葡萄逗她。我的思想在那一年得到了锤炼和升华,我深刻地认识并理解了《西厢记》和《牡丹亭》里那些人们的痛苦和快乐。相思,一个多么美好却有些狰狞的字眼,一个多么温馨又冷酷无情的字眼!
时间啊,我的岁月。十几年了,我为何还是不能忘记一个美丽的脸蛋,一副曼妙的身材。一个可爱的蘑菇头发型,就是我生命中最深刻的印象。那时候的她,纯美、别致,如水般清纯洁净。她的少女香气如天外飘来的云彩,无瑕,无半点缺陷。她的山东口音,那样甜美,那样动听如天籁。十几年了,毕业之后的我经历了无数生活,也经历了不算少的感情。无论年长年幼,每一个女人不管真心假意,都难以像她一样能触及我心底最纯、最软、最一触就痛的地方。好像只有榆次几年里,我用情颇深的那个女孩才能和她有点比较。我吃惊的发现,在她们面前,我透明的心早已长出一层粗糙的外皮。痛觉消失,甚至用火钳夹住也难以叫我觉到半分。多少年了,我带着一颗寂冷的心、一张无情的脸,拎着一身疲惫、几件单衣,走过了很多不同的地方。在一些陌生的大街上、巷子口,我会神经质一样错误的把某个女人当成少年时那个曾经纯真的面容而突然怔在那里,把某个还在上学的小姑娘以为成那个曾让我动了真心的她,而突然被伤感无情地袭倒。在一些风花雪月的地方,我会和别人一样风流甚至下流,但是我也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然被十四年前那个最美的女孩在心底还是耳畔一声娇叱,让我如潮的热情瞬间如河水溃退。然后擦一把冷汗,叹一口气,揣着别人不知道的心声,默默走出来,站在院子里,任凉凉的小风裹着单薄的我,凄凄的月色照着漠然的我。身后,灯红酒绿依然,红男绿女依然,暧昧和粉红依然。
我突然想到,我的少女,早已不是山西这块土地上的人,和我已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甚至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都见不到这个我从小到大、长久以来一直深深爱着的女孩了。这不禁使我大惊失色,关外的黑土地上,她已然和别人生活了六七年!我的幼稚和单纯再一次显露无遗,如潮的泪水再一次模糊了我迷蒙的双眼。是啊,东北,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某区,某街道,某小区,某单元楼或某独家小院,单薄的我有什么力量能让自己纯洁的的心在靠近俄罗斯和外蒙古的地方,不知疲倦地深爱一个早已飞走的女孩呢?事实上她已是一个成功的少妇,但在我心里,她还是我记忆中最纯最美的样子,在我的语言里,她就是少女,少女的代名词,不是少女的她早已死了,只有这样一个少女永远鲜活的存在于我的心腔里,那样顽皮而乖巧,像春天的燕子一样美丽动人。那个写着黑龙江籍贯的身份证上的女人,我不认识,我只认识我的少女,许村的,这是我的,是我心里、血液里、骨头里的,谁也夺不走,走下黄土高原和太行山的那个不是我的少女。几年前在榆次,我在百度“齐齐哈尔”贴吧里边,曾经发帖寻找过这个山西女孩,但是后来一想,我即使找到,那真的还会是那个叫我星星的少女吗?不会的。其实我的少女没有走,她就住在我的心里,我用心脏为砖瓦,用热血为泥膏,用我自己尽管笨拙但诚恳的手艺,早已为她搭建一座漂亮的小房子。小房子里,她永远都是十四年前那个梳着蘑菇头的十三四岁的她,至少也还是十一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她面时那个依然清秀美丽的十六七岁的她。十六七岁之后的她,我不认识,我也不想再认识。不是因为痛苦,是因为她不是属于我的。
也许婚后的我,和一个叫妻子的女人躺在一张床上,半夜里她为我掖好脱落的被角,我给她端上口渴时的一杯白水,然后淡淡地不说一句话,相拥睡去。明天,一起养家糊口,为了生活而奔波,一起生儿育女,为了将来而吃苦。但在我的心里,始终会珍藏着一个十三四岁或十六七岁的少女情人,当我壮年或老年了,我会认为她是我可爱的女儿,依然那么乖巧而可爱。也许那个叫妻子的女人一辈子也不会理解,数十年来,我为什么每年的雨天,尤其是夏季的雨天,独自一人默默坐在窗前看着远天、沉云、雨线和无形的风,空望着什么,空等着什么。她不知道,我在等着多少年前一个叫许村的未被钢筋水泥硬化的小村子,在某个雨后的傍晚,某扇木门为我而开;她不知道,我在等待我少年时的那个小情人走到我的身边,用山东话给我讲故事,或者塞给我几粒还带着一丁点泥土的葡萄,然后那种甜,一直甜到我的心底。雨,少女,我的雨,我的少女。
我曾想和网线那头的她再要一张照片,但是再漂亮的照片上都已不再是少年时那个美丽的影子。那个梳着蘑菇头发型的小女孩的样子,其实早已是刻在我骨头上的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再高超的摄影技术都不会拍出来的,只有我有这个本事。人这一辈子,就是短短几十年,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能在这短短的人生路途上,珍藏一张少年时最纯最美的照片与这张照片背后那些和雨有关、和青涩有关、和悠悠的心动有关的故事,这也不失为一种享受。所以,我断言,多少年后,我死的时候是面带微笑的。呵呵,我在写一篇精神之恋的东西。精神层面的东西,和物质无关,在我心里,它是不朽的,它与梦同在,它与我同在。
一股冷气顺着门帘刮了进来,蓦然惊觉,外边的雨声渐小,雨线渐疏,大街上行人很少,慢行的车辆带着几轮子的雨水,像幕般徐徐刮过,雨幕,夜幕。雨中,我似乎又一次看见我的少女朝我走来,依然那般清秀俊美,不染纤尘。雨停了,天空不再哭泣,而我又一次,流泪了。抬头,夜色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