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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饥饿的记忆
作者:蔡成  发布日期:2011-08-03 02:00:00  浏览次数:1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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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我还是个孩子,在乡下读小学。家穷,母亲要求六个孩子都要为家里“作贡献”。早已辍学在家的哥姐拖着瘦弱的身体上山下田去挣生产队的工分,而我和两个还在学校读书的小姐姐,也不能“偷懒”。我们的任务是每天早晨上学时,书包和一个竹筐一同背出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可以顺路扯一筐牛草回家。
“一百斤牛草可以换队上两个工分。”母亲说。
学校远,离家有数里地,我必须每天带上中午的口粮去上学。通常情况,那是一个煮熟了的红薯。那个年月的乡下人家,没有谁家能过上富裕的生活,但像我这样天天靠一个熟红薯充当中餐,却也不多见。而且总是吃红薯,它给我带来了无尽的难堪——弄不明白是何“逻辑”,反正吃了红薯后我不时放屁,既响亮又难闻。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次面对同学的嘲弄与哄笑。但,我没法子。对于一个十口之家的孩子来言,我深深知道,父母无法使我能像别的同学一样吃上大白米饭的中餐。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秋高气爽,我照样背着书包和竹筐出门,筐里照样放着一个煮熟的红薯。走出半里地,有几个同学赶了上来。他们瞅见了竹筐里的红薯,一个坐在我身后的同学紧走几步赶过来,突然一把捞走了红薯:“我叫你天天坐我前面放臭屁让我闻,我看你今天还放不放臭屁……”他笑着叫着,拼命往前跑,其他同学一窝蜂地哄笑追赶他。他们嘻嘻哈哈地把红薯往天上抛,接过来抛过去地争抢。
我长的矮小,又背着大竹筐,根本无法追上他们,只能眼睁睁看他们戏闹。眼中有雾蒙蒙的东西涌上来,想哭,但又不敢哭出声来,只喊叫不休:“快还我,还我!”
“啊!”突然听得一声惊呼。我奔上前,看到红薯掉在地上,成了一摊烂泥——他们往空中抛红薯,争抢时大约有人没接稳,掉到了地上,偏偏被跳起来的同学踩到了。
我“哇”的一声嚎啕起来,蹲在地上,死命地用手指抠地上的一摊红薯泥,但,哪里能抠起来!几个同学怔了片刻,一个个灰溜溜溜走了,余下我,一边哭泣,一边依旧蹲在地上努力“营救”那烂泥般的煮熟了的红薯。
那天中午,我没敢坐在教室里看同学们享受午饭。我跑到校门外的小山坡上,呆呆地望远方,我在极度饥饿中打发中午的就餐时间。
下午的课程我在迷迷糊糊中熬过,我不知道别人听不听得到我肚子里发出的咕咕的叫声。奇怪的是,我并没有感受到饥饿带来的疼痛,倒是有些恐惧,担心自己因为饥饿而昏倒在课桌底下。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我拖着沉甸甸的双腿回家。可我还没有忘记一路找牛草,一把把扯了扔竹筐里。我的双脚如同灌满了铅,沉重得我用尽了力气也难以抬起腿迈步。那一天的路真长呀,我走走停停,又不时喘息不止……到最后,我简直无法背着满满一大竹筐的牛草站立起来行走,我只能用两只手拖着竹筐前进,精疲力竭地前进。
到家门时,已是月亮挂在林梢的时候,母亲正站在屋檐下张望。见到我,她大喝一声:“干嘛这么晚回来,要急死你娘哪!”我双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母亲赶紧赶过来,怒火早从它眼中消失,她急急地摸我的额头:“满伢子(我在家排行最小),病啦?”我一个劲喘气,一句话也没说。母亲朝家里大声喊:“快端碗水来。”哥哥姐姐们围拢来,母亲一把掀起我的衣服。她以为我中暑了,要忙着用手沾水来给我刮痧呢。而我,挣扎起来,一把抢过那碗水骨碌骨碌全部灌下了肚。喝完,望望母亲,终于止不住,眼泪就淌了出来。我再次嚎啕大哭:妈,我饿,我饿呀……
我说过,那已是二十多年的事了。但,时至今日,回想起那年那月那日的饥饿,我还能明白无误地忆起每一个细节,能清晰明了地再次亲临当初的痛苦。生命中最深刻的那次饥饿呀,也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多次闯入我的梦里来,而每一次梦醒之后,我都是在黑暗里大睁双眼,任凭泪水冰凉了我的双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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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生2014-11-21发表
蔡成先生:你是农村孩子,我是城里小孩。最艰难的日子时,我念初一。定量30斤/每月。女生29斤。我最欢喜的是同母亲商量换红薯。当时父亲的工厂每年会帮助搞些福利,去红薯产地拖些来一斤米换8斤。中午就有4斤红薯带到学校饭堂去蒸。上学我也带筐,小镰刀,下学后到四野的乡村找兔子草。那时城里人,谁家不养鸡鸭兔?而我们饿了,也偷乡下的胡萝卜,莴苣,蚕豆,麦穗生着吃。学校有农场,养猪,鸭,每周的劳动课就是搞猪草,有任务的,每人30斤。暑假过后发现农场里全光了,那个心里火啊,老师们分了。我们白干。每天带饭,班里的男生常比谁的饭硬,我也常偷家里的米,蒸出的饭就是米粒儿大,但熟了,菜不菜的,有时油煎盐。等真懂事后,明白,母亲其实是天天有数的。我一生没有最饥饿的体验。但有个场景永远记得。还是我初一时,那天过了沪宁线,进了靠铁路的一排工房,一家人门前围着一堆人,我背着书包伸头一看,靠墙一张梯,上面倒挂一人,跟我也差不多大,说他溜进人家把那家人的一锅稀饭全部吃掉了。全部吃掉了,一大锅啊现在倒吊着,有人正往他嘴上抹人屎,说是从苏北农村来的要饭的。很惨。
进生2014-11-21发表
蔡成先生:你是农村孩子,我是城里小孩。最艰难的日子时,我念初一。定量30斤/每月。女生29斤。我最欢喜的是同母亲商量换红薯。当时父亲的工厂每年会帮助搞些福利,去红薯产地拖些来一斤米换8斤。中午就有4斤红薯带到学校饭堂去蒸。上学我也带筐,小镰刀,下学后到四野的乡村找兔子草。那时城里人,谁家不养鸡鸭兔?而我们饿了,也偷乡下的胡萝卜,莴苣,蚕豆,麦穗生着吃。学校有农场,养猪,鸭,每周的劳动课就是搞猪草,有任务的,每人30斤。暑假过后发现农场里全光了,那个心里火啊,老师们分了。我们白干。每天带饭,班里的男生常比谁的饭硬,我也常偷家里的米,蒸出的饭就是米粒儿大,但熟了,菜不菜的,有时油煎盐。等真懂事后,明白,母亲其实是天天有数的。我一生没有最饥饿的体验。但有个场景永远记得。还是我初一时,那天过了沪宁线,进了靠铁路的一排工房,一家人门前围着一堆人,我背着书包伸头一看,靠墙一张梯,上面倒挂一人,跟我也差不多大,说他溜进人家把那家人的一锅稀饭全部吃掉了。全部吃掉了,一大锅啊现在倒吊着,有人正往他嘴上抹人屎,说是从苏北农村来的要饭的。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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