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逃難” (1 )
驚聞惡耗
七九年五月十四日早晨,我將家中的米換成黃金,共得三錢,僅留下少許米糧作為路費及路上食用。聯絡好船隻,於當天早上九時乘機動船離開七支牌往磅針,半途停留一夜,翌日清晨繼續起程,下午抵達磅針市。
一到磅針市,意外地獲悉泰國邊境已開放,讓難民進入境內避難。我聽後非常興奮,家母一定會從馬德望省省會馬德望市往西邊泰國邊境避難。如何早日抵達馬德望省,乃當務之急。我向路人了解情況, 一些生意人告訴我: 可以坐越南軍車由磅針市到磅通市, 在磅通市設法聯絡車輛至暹粒市, 如果幸運時, 則可從暹粒市轉軍車到馬德望省的詩士芬市, 到詩士芬後設法找人帶過境, 我問他們從這裹到詩士芬是否有直通車, 這些生意人都說沒有.
五月十六日中午,我搭上一輛準備開住磅通市的軍車,車上已有十來位乘客,越軍司機要收取每人一錢黃金作“路費” ,我同內子商量後,決定全家人給他一錢半黃金。當我將黃金交給司機時,那司機用越語問道;
“多少人?|”
“兩個大人,一個小孩。”
“多少錢金?”
“二錢金。”
越軍司機用手稱一稱,又看看黃金的顏色,知道是足金,也許他發覺不足二錢重,看了我一眼後,仍然收下了。所謂收費,其實全入私人“荷包” ,成為一筆可觀的額外收入。傍晚我們抵達磅通市,在市內一屋簷下過了一夜,次日中午便去聯絡軍車,收費与昨天一樣,很順利來到暹粒市。
抵達暹粒市,身邊己無分文,僅存下二` 三公斤米,我与內子商量後,決定步行到詩士芬市。沿路乞討度日,遇到一些好心的村民,給一`二罐米及一點“波羅福”(柬語音譯。是指那帶有點臭味的醃咸魚,是高棉族農民喜愛的食品之一。)或咸瓜之類的食物,夜間便在路旁的大樹下露宿,如此步行一週以後,來到馬德望之詩士芬市。一到該市,我立刻打聽家母及筆者岳母之消息,從二`三個熟人口中獲悉她們己啟程去泰國,內人問那熟人:
“我的親人是否全部去了泰國?”
“你大哥的長女一家還在,你們可以到吾哥此里市找她們。”其中一位同鄉人說。
吾哥比里离詩士芬僅九公里,我們立即“馬不停蹄” 地趕路,兩小時後,來到該市,找到內人之侄女` 侄婿,證實筆者之岳母` 姻兄等已安抵泰境內臨時難民營,內人与其侄女商量後,借其侄女一些手飾作盤纏,僱人帶路,經過一夜之奔走,避過士兵之追捕与強盜企圖打劫,於五月三十一日早晨來到泰國境內隆針和尚寺臨時避難所。
我一抵達隆針避難所,立即吩咐內子照顧孩子,自己先入營內,打聽家母的消息,但沒有遇到熟人,便迅速返回,叫內子去找其親人,大約半小時後,內人与其侄兒來了,說已找到了,他們住在寺內之避難所。大家來到寺內,內子与筆者岳母一見面便抱頭哭,我与我姻兄` 姻弟` 妻姨等寒暄一陣後,告訴他們,我要出外,再次打聽家母下落。
在營內大街上,我遇到一位熟人,他告訴我家母巳病逝於逃難途中,我整個身體像觸著高壓電流似的顫動了一下,初時我恐怕自己聽錯,再問一句,這位仁兄說:
“令慈的確病卒了,欲知詳情可向你鄰居的許叔了解。”我問了許叔的住處,,快步疾走地來到其避難所,許叔伉儷見到我,劈頭就說:
“令慈的確病卒了,欲知詳情可向你鄰居的許叔了解。”我問了許叔的住處,,快步疾走地來到其避難所,許叔伉儷見到我,劈頭就說:
“阿平你終於來了,可惜你遲來一步,無法見到你母親------”
“叔嬸,家母是如何病故的,請二位詳細告訴我。”
“你媽媽在波布時期已勞而成疾,但她与大家一樣,渴望自由,所以乘兩軍混戰之隙,逃了出來,我們都是四月份便抵達邊境約尼末,當時泰國邊防部隊守衛森嚴,無法入境,眾人便在尼末那兒暫居。你媽不幸染上嚴重痢疾,一天瀉肚二十來次,不消數日,已瘦得不像人形,由於藥物缺乏,搶救無效,一病不起,与世長辭了,臨終時,仍不斷叫著你的名字,不知道你是否仍活在人間。你母親一生都是為你們而活,他常跟我倆老說‘田螺為仔死’,在你爸爸去世後,她本可以改嫁,就怕別人虐待你們,所以她一個人含辛茹苦, 把你們幾兄妹養大就這樣死了,還沒有享福呢,我看你媽過世時也只有五十歲吧?” 許叔說。
我尚未聽罷許叔的話,己無法抑制自己了,淚水奪眶而出,僅說了幾句話:
“媽媽,我實在對不起您,媽媽啊,我來遲了一步。”便嚎啕痛哭了。兩位長輩並不阻止我哭,隔了好久,許嬸說:
“阿平,人死無法復生,希望你節哀。”我擦了一下眼淚,詢問他倆:
“叔`嬸是否知道家母病故的日子?”許叔与許嬸用手指計算後說:
“對了,你媽媽是今年(七九年)五月三日去世的,同一天,還有一位僑胞也病死了,幾位熱心的同鄉人,抬著你媽与那位華僑的屍體,埋於曠野之中。唉!相隔不到一星期,人們便湧入泰境,你母親實在沒有福气。”許叔` 許嬸輪流說。
我盡力克制淚水不讓它往外流,繼續問道:
“二位長輩是否知道舍弟` 舍妹之下落?”
“你二弟早在七五年二月初,在你媽媽的要求下,離開家鄉到泰國曼谷居住,你三弟` 四弟不堪阿波的殘酷迫害,於七五年下半年分別跟發兄及你隔屋照像館的一位師父,冒險越過黑衫乓封鎖線,躲過子彈射擊,逃到泰國亞蘭難民營,據說七七` 七八年己到了外國,至於你小妹,一直跟著你媽媽,你媽過世後,跟著莊嫂一起走,於本月九日抵達亞蘭營,聽說你二弟己從曼谷去探望她。至於你同父異母的那個弟弟,應該還活著,可能在馬德望或菩薩省,聽說,你二母也病死了。” 許叔說。
“那我義母還健在嗎?”
“哪位義母?”
“就是大慧姐`小慧姐`國智哥和三慧的母親。”
“就是大慧姐`小慧姐`國智哥和三慧的母親。”
“據說已經死了。”
“叔`嬸 為什麼不去亞蘭難民營,聽說那裹設備比較完善。”我說。
“當時為了等二女兒一家一起走,所以九號那天沒跟眾人同去,過了數日,有消息傳來說,亞蘭營名額滿了,泰方另闢這個地方作為避難所,往後來的,都住在隆針這裏,不準進入亞蘭營。”許叔嘆了一口气說。
這時我已暫時停止流淚,向二位長者道謝,並詢及他們親人的情況。許嬸告訴我說她們的大兒子` 二兒子已餓死,她還說馬德望的第四區是全省餓死人最多的一區,(筆者按:在西哈努克執政時期,馬德望省一省之米糧不僅供給全柬,尚有存餘出售外國。)宿蒙市及菩薩省餓死`病死也很多,個別新村,全村死光,至於被屠殺的也不少。
我聽後很難過,也安慰他們一番,時已正午,便告辭了。回到岳母住所,我將家母病故一事告訴大家,眾人聽後都勸我節哀順變,姻弟告訴我發生在兩個月前的事件,他說:
“我們中學時期經常光顧的那間粿條店――馬德望市火車站附近東盛茶室,其東主為了早日獲得自由,乘越軍入侵之際,帶著其家人及一些親友,向西邊柬泰邊境逃亡。時逢大旱季節,水源枯竭,這批逃難者不幸在森林裏迷失方向,沒有水喝,唯有將自己身上排出之尿水,再飲下肚內,東盛茶室老板斬釘截鐵地說:
“即使死在邊境的森林裏,也絕不返回極權主義統治下的柬埔寨。”
有幾位青年,為了生存,忍渴衡出森林,遇上巡邏的越軍,表明平民身份,並述說迷路情由,其中兩個越軍讓他們喝水後,一同鑽入森林內,雖然找到他們,但已渴死在地上。”
我聽後既難過又同情,不禁默念著“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均可拋。”的詩句。
家母`東盛茶室店主与一切不惜代價追求自由` 幸福生活的僑胞`印支三國以及其他國家人民之勇敢精神,令人欽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