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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伤逝
作者:华坨  发布日期:2012-05-03 02:00:00  浏览次数:2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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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是不能够立刻就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事变。
       我只是在给她的、住在悉尼的表姐家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即将到来的春节,完全是礼尚往来的例行公事。远离家乡,在这天涯海角,摊上有个亲戚是不容易的。我们住在相距千里的两个不同的城市里,彼此接触并不多,过节的时候打个电话互相问候一下总还是情理所在;但我绝没有,真的,绝对没有过,指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任何好的、不好的消息。
       “芳芳的爸爸死了!” 那边,我应该称他为姐夫的人又说了一遍。
       “是什么时候?”在惊愕了片刻之后,我问。
       “一个月以前,好象是一月十几号。”
       “不! 不能! 我们? 怎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死得突然,没有什么先兆。大姨说,让芳芳赶回去已没有多大意义,因此决定先不告诉你们。现在我告诉你,你看情况,适当的时候再转告给她。”
      
       妻子上班还没有回来,我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双眼里饱含着眼泪,为我们这一群流浪人亲情的失落感到无限的悲哀。我们与家乡亲人们之间的情脉,被这辽阔的天海残酷地隔断了,甚至,甚至丧失了为父母送终和承受悲哀的权利。
       爸爸胃疼的毛病还常犯吗?…… 记得多年前,妈妈有一次上楼梯的时候曾晕倒过……但他们的来信总是说:身体很好,家里一切都很好,什么都不缺……却说:你们可要爱惜身体呀,孩子!…… 七年过去了,我已无法从记忆中阅出,他们那慈爱的面容上肯定有的、日渐明显衰老……
       对她父亲的病状我是有准备的,七年前我出国时他就是在医院里,他毕竟在前些年做过一次切除直肠癌的手术,以后就断断续续地经常需要在医院里卧床。我们一直就准备了两千块钱放在手边,以便一旦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好让她立刻就赶回去。但是,在今年的年初,她父亲破天荒地亲笔给我们写了一封信,说他已经出院回家了,说他非常高兴这许多年来第一次可以在家里过年。
       她捧着那封信激动地说:“你来看呀,字写得多工整啊,他的手不抖了!”我们都很高兴,也许他的身体真的逐渐好起来了。我们寄回了一千块钱,让家人为他买些药品和补品。
       但是我忽略了,我以为我们的肩膀已经在承担着生活中的一切重负,却忽略了:那家乡里,年老体衰的慈父慈母,出于对浪迹天涯孩子命运的那份忧心,剥夺了让我们了解他们健康真实情况的权利。
      现在,我不知道应该选择一个什么样的时机把这个噩耗告诉她,这种打击足以使她在开车和工作时发生危险,而且,至少…至少在那个时候,我应该能有一段完整的时间和她寸步不离地守在一起。    
       春节到了,在澳洲不是法定假日,我们还须继续上班。但是海外的华人,无不在用各种形式来庆祝自己的节日,也许是因为在这个日子里隐含着我们华人命运的气数。
       我们照例在家里筹办了一桌丰盛的晚宴,只是这次没有请来任何朋友。我们各自倒上一杯酒,象往常一样,在举杯祝福父母身体健康之前,由她拨通了国内家里的电话。
       我在一旁忐忑不安地观察她通话时的表情;是那些充满着热望的问询…… 她激动得落下了眼泪…… 然后让儿子和相聚在那边的表哥表姐们一一问好、说的是英语,想必是他们对这个最小的弟弟的英语能力很感兴趣…… 继而,她又接过电话,说着那些与往年相同的思念和祝福之词——那些无数的电波正在空中向故乡传送的同样的声音。听在耳里,越发令我感到一阵阵心悸。
       挂了电话,她带着激动过的满足对我说:“我妈哭了,她说她现在身边就缺我这个小女儿。”
       “你爸爸的身体怎么样?”我心情紧张地问。但这一句话,似乎也是常年惯例,并没有使她警觉到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我妈说,我爸爸今天非常高兴,多年来第一次在家和全家人一起过年。他的身体已有了些恢复,再调养一段时间,只要他能下地走路,他们就一起到澳大利亚来看看。”
       一浪寒冷得令人颤栗的悲哀在我的心头掠过,我勉强控制住情绪,慢慢地把杯中的酒倒掉。
       “怎么,不喝了?”她看我脸色不好,关切地问。
       “没什么,胃有点儿不舒服。”
       “你太辛苦了,长期上夜班,还要写稿,这样会把身体搞垮的。你需要休假轻松一下。下个假期是……”她去查了一下日历。“…是复活节,咱们到黄金海岸渡假去吧!李萍提过好几次了,想和咱们搭伴一起出去玩玩儿,她的先生爱下围棋,跟你能凑上一对。”
     “噢—!”八岁的儿子高兴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小手攥着拳头向天上一挥“Yes!movie world ,dream world !
       “我们可以看看那里著名的海水、沙滩、阳光和热带植物,还有漂亮的鹦鹉。”她补充道。
       “那、那要看到时候我能有几天假。”我心情沉重地未置可否。
 
       她真的就策划上了。为了让我能在旅途中完全放松,她做了乘飞机往返的预算。逼得我,在距复活节还差十几天、李萍的先生打电话来与我敲定旅行安排的时候,不得不对他说:非常对不起,我家里出了一点儿意外的事故,使旅行难以实现了。反过头来却对她说:我们厂放几天假还不能确定。  
       复活节终于到了,我和她正好都有一周的假期。儿子对没去成黄金海岸有一些怨气,她安慰儿子说:“没关系,下次再去。这次我们开车出去到山里住上几天,和你爸爸好好玩玩儿。”
       就在第一天放假的那个晚上,待儿子睡觉以后,我先是呆呆地看着她忙活,然后走过去用双手扶住她的肩膀。
       我一直都看你很疲劳。她这样轻声地对我说。
       “不!,不能不告诉你,之所以我,把去黄金海岸的旅行给推了,是因为,一件,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她被吓住了。
       “…你,你的爸爸去世了。”
       “是——吗?”她浑身一震,缓缓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是姐夫春节的时候在电话里告诉我的,全家人都在瞒着你。”
       “什——么时候?”
       “好象是一月十几号,详细情况我不清楚,你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
       她“哇”的一下哭了,突然地、喷发出的哇的一声,泪水夺眶而出,象涓涓不断的两股泉水……她扑在我的肩头上横洒着泪水嚎啕大哭,一只手拼命地捶打我的胸膛。……我垂着泪,任她尽情地宣泄心中的哀伤,我知道,失去亲人的痛楚是无法抚慰的……
       一忽儿,她推开我,踉踉跄跄地跑到客厅去抓电话。我没跟过去,也许她需要单独呆一会儿。
       那边,儿子被撕心裂肺的嚎啕声惊醒、惶恐地哭喊起来,:妈—妈!妈—妈!—妈妈你怎么了?我赶紧跑过去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望着窗外的夜色茫茫, 我告诉他,是姥爷死了。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墨尔本秋天时有的淫雨,那苍天之泪,连接起那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浊浪滔天的海,把我们全家人心中的哀痛传回了故乡……
       屋里,墙脚下,一个流落在天涯海角的女儿,正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抱住那只电话听筒……和在遥远的家乡里、那苍老的母亲悲痛欲绝的哭声连成了一片……
       “我悔呀!没能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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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农2014-11-20发表
是啊,俺们总是跑地很远,甚至流落到天涯海角,总是不愿意呆在那片连着根的土地上,于是,俺们丧失了许多权力和责任,包括为父母送终和承受悲哀的权力。
快绿2014-11-20发表
泪下潸然……
田地2014-11-20发表
都是这样的,家母过世时,也瞒了我很久...
田地2014-11-20发表
都是这样的,家母过世时,也瞒了我很久...
快绿2014-11-20发表
泪下潸然……
小花农2014-11-20发表
是啊,俺们总是跑地很远,甚至流落到天涯海角,总是不愿意呆在那片连着根的土地上,于是,俺们丧失了许多权力和责任,包括为父母送终和承受悲哀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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