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沉,燃烧起灿烂的晚霞。眼前的一条大江,浮光跃金,波逐浪涌都幻成明明灭灭的光斑烁动。一艘通体白色,名字醒目的豪华游轮,在天壁霞光的晕染下,显得一派祥和荘严,宛若一只巨大的白天鹅,浮游在美丽的幻景中。设想站在那样洁白的天鹅身上,沿着这样一条霞光辉耀的大江庄严地航行,映红的脸上该洋溢起何等的荣耀和欢欣!望太阳沉沦的方向看那滔滔大江吧,那航行的船舶,会在水天一片炫目的亮色中失去自已微紫的身形,也会在那一片辉煌中逐渐显出柔和的轮廓。在江水的一片明灭中,任何剪影都显得格外美妙,尤其那自在极了的小小渔舟,遥遥地看去,潇洒极了,一一师之自然,真难怪画师们能用那样简练的笔触传达出它们的神韵!衬着那无尽的远景,两岸的楼阁烟树,真是融化了天堂和尘世的美景。锦绣的天地,锦绣的大江,使人的眼睛因发自自然的抒情而晶亮得深邃。
锦绣江中,在向上游驶去的白色游轮的背景上,穿过光和影,出现了一叶赏心悦目的小舟。小舟上,分明俯仰着一个人形。那人站在船尾,略向前倾,极有节奏和韵感地俯仰着,两支细细的长浆,出水时挑起点点流泻的霞光。几只水鸟在人形前飞,细长羽翼矫健地扇动,小船仿佛也在随着水鸟飞。大白游轮驶过,在船后留下一片空旷,闪出对岸一片高楼,象红宝石辉耀着璀璨的光芒。几只水鸟一下升高,转过弯,追逐那巨大的白天鹅去了。在那一瞬间,小舟隐没不见了。当它从波浪中显现时,已摆脱对岸那片红光,向岸边划来。
你俯仰的人形是一个老妇人。灰白的头发在晚风中飘散,她专注地向着前方,用力划动着长长的双桨,浆齐刷刷落下,又齐刷刷扬起,带起一片水花。隔着窄窄的半人高的船舱,一男子盘腿而坐,全然不在意流泻在他手中一支短浆上的明丽,浆起浆落,协调有序,双眼只瞧着江边两个梯级的码头。------小船在江浪中微微摇晃------
------靠上码头时,男子将手中的浆一撂,翻身钻进船舱,平端出一只大木盆,里面有小小的水花跳起。老妇人轻轻地摇动双桨,使尖尖的船首紧贴着码头的水泥石级。男子蹒跚地站起却稳稳地跨上了码头。一时间他的身形牵走了老妇的目光。
男子身穿肥大的黑色衣裤,晚风一吹,从裤筒和袖筒灌入,吹成了园柱,裤筒和袖筒都是短短的,不管不顾地让主人裸露出一大截黑色的腿脚和强健的手臂。大木盆稳稳地顶在他的头顶,宽大的脚丫子踩在水泥路上,几十米外,繁华的江岸上,有着繁华的酒楼。
码头上还停泊着另外几只小木船,木船上空荡荡,不见人影。一只稍大的船,船舱里兀自闪耀着夕阳的反光。唯有老妇人肃立在小小的船头,不时点动她的双桨,拍溅的江水不时想使小船离开码头。
她着一身泛白的蓝色衣裤,灰白的头发乱蓬蓬似枯槁的茅草,黝黑,尖削的脸上纵横着刀刻般深深的沟坎;一双眼睛很深,夕阳的反光落进去就不见了。她凝视着码头的梯级,黑褐色骨节粗大突起的双手,间或划动几下------。那是只灰黑平底的小木船,有翘起的尖尖的船首,木板之间钉着结实的扒钉,船舷有的地方朽烂了,露出黑沉沉的窟窿。
男子回来了,手里拎着空空的木盆,他看来年轻,宽大的黑色脸膛,苍凉的表情动作里有老妇人的影子。老人早就不停地在划动双桨,尖尖的船首紧紧挨着石级,当沉默的男子一踏上小船,船就离了岸,掉头驶往江心------老妇人有节奏地向前倾着(霞光给染上一层粉红),褐色的大手里双桨利索地起落,男子盘腿船舱,操着短浆。
天际仍然是那么灿烂,只是不再炫目。在锦绣般的大江上,趸船舢板鱼船,尽为霞光所染。
一叶小舟上,三条浆在沉默地划动着,划向江上一个家------
水鸟贴着水面飞,大江在船底下流。
刊出在悉尼時代報1996年﹐署名﹕文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