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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坡地(卷一)(10—12章)
作者:张金良  发布日期:2012-06-17 02:00:00  浏览次数: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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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种地把式进不了酒楼

 

满仓祖祖辈辈的坡地人,父辈向前的几代人,也是几亩坡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的过得去的庄户人,为人忠厚老实,整个家境如同西山上的一块青石,虽招惹不来太多的目光,却也实实在在地平稳而扎实。到了父辈林志安时,那原本没有招谁惹谁的青石却被人推下了山坡,正象三冬的烈火卷过山坡上茅草,一阵哔哔叭叭的响声之后,便黑乎乎的一片面目全非了。

林志安先是被六安的两个人唱着双簧骗走了一群山羊。两个六安人象猫鼬吃兔子,先是在兔子面前又蹦又跳又翻跟斗,等兔子看得眼花瞭乱不知就里的时候,便猛扑过来一口咬住了脖子,等兔子明白的时候也为时已晚,最后稀里糊涂地送了命。

丢羊以后不久,便又和村南的马家因一片坡地而闹得尘土飞扬。林家几代单传,人脉很是不旺,马家上辈便亲弟兄七个,三代之内的青壮男丁就有四十余口,是一支自成体系的嫡亲武装队伍,这支队伍在平时没有外人的时候,自家兄弟也时有吵闹,懒懒散散的和常人一般模样,一旦和外人对起仗来,呼啦啦地便聚在一起。一般的邻里街坊遇事也是吃点小亏后敬而远之。而林志安却偏认死理,平时那些受了马家欺负的人,见到有人跟马家闹了别扭,比瞌睡时看见了一片席和一个枕头还要欢喜百倍,于是一个个急不可耐地一手掂水一手拿铲,匀匀实实地一搅和,林志安便真的挺直了脖筋,——不蒸馒头蒸(争)了口气。

他放下了手中的一切活计,积蓄了能积蓄的所有力量,沙水城里击过鼓,开州府前拦过轿,皮球似地来回被踢打了年余。最后,连衙门口那个专写状纸的老先生也不愿再给他写状了。老先生后来交给志安一个纸条:告官打虎,辞别宗祖;告状讨钱,水里捞盐。

在他终于明白了那痛彻肺腑的“千古遗训”之后,才筋疲力尽地回到了家,静静地躺了几天后,肩扛一把明晃晃的五股粪叉到了马家,进行了一场悲壮而无奈的选择。结果,却被马家痛打了个半死,从此便卧床不起。临终留给满仓的,除了几间破房之外,便是泪汪汪的一句话:打死不告状,饿死不做贼,有人不算贫,没人贫死人!

那年满仓刚5岁。                                        

 

“吆唷——得得儿——得儿——”每当满仓嘴里叫起“得得儿”的声音时,那匹青花骡子便会伸长脖子低下头,四蹄一扬便向前猛蹬,耧铧撞击小石子的咔咔声,耧斗里种子翻滚着的唰唰声就撹和在了一起,像演奏着一曲原始的歌谣。青花骡滚圆溜滑的屁股闪着汗浸浸的光,粗壮的尾巴啪哒啪哒地甩打着落在屁股上的蚊蝇,满仓斜趔着身子,不慌不忙地摇晃着耧把,种籽在耧斗里上下翻滚,发出“唰哧——唰哧”的声响,籽种顺着耧斗后面的四方小口,源源不断地滚落到三条耧腿里,均匀地撒入泥土中。王炳中真想扶住耧把耩上几耧,最终却没有动手。

看看日近中午,王炳中忽然想起要到石碾街林先生的学堂里接儿子早来,那是大太太专门叮嘱了的,于是便和满仓打声招呼走了。

王炳中踏上尚官道的时候,才将那根檀木的拐棍认认真真地拄在手里。经雨水冲刷过的街道更显一番清新,中间的大青石光滑如镜,无论贫富贵贱,默默地将踩踏过的一切送往一个永恒。

石碾街是大坡地村的中心,因在东南和西南角个碾米的石碾而得名。石碾街十余亩大的面积,周围全是店家商铺,县城里有的东西多数在石碾街都可以买到,而且还要便宜一些。街的北边一溜的大铺子,因门前垒起了长长的石台,人们习惯称作北圪台儿。

北圪台儿丈余宽的样子,修鞋的、拴箥箕的、吹糖人儿的、打烧饼的、卖凉粉儿的、摆象棋摊儿的应有尽有,一些不值当租商铺的小手艺小买卖便都聚在那里。每逢冬季,那排高大的商铺遮住了呼呼的北风,北圪台儿上只留下一片温暖的阳光,冬闲无事的人们便聚在那里消磨时光,石碾街在大坡地人心中的位置便是京城的大戏院前的广场。多数人有事无事都愿意到那里转一转,看一看,山南海北的新闻轶事都在那里汇集:谁家添了驴骡,谁家买了土地,谁家起了新房,谁家生了儿女,谁家老了爹娘,谁家娶了新媳。甚至谁家籴了多少米、谁家粜了几斤粮,那里的人们似乎都会一清二楚。弄不太清的许多事情,只要到北圪台儿坐上半天,多数时候会找到答案。

街的东西两头各有一棵粗壮的古槐,碧绿参天的树冠酷似两个巨大的华盖,两棵树均有三搂粗的样子,连北圪台儿上的白胡子老头儿也记不清栽种的时间或生长的年限。

不知什么时候,北圪台儿上有人说那两棵槐树有着极灵验的灵气,东边的那棵树如果长得好,石碾街以东的人家便人财两旺;西边的那棵树要长得好,街西的人便人顺财丰,于是街东和街西的善男信女们,便各自在和自己的命运休戚相关的大树上绑上红绸布,并且在树下各垒起一个二尺来高的小庙,重大节气也燃起虔诚的香火。街东面并排着两栋二层的小楼,一家是王炳中家的烧锅酒楼,另一家是赵世喜家的洋货铺,也是大坡地村最豪华的两家铺子。

烧锅酒楼是进门后的内楼梯,中间有露天的天井,瓦扣的房顶和蓄水的池,有些类似江南的建筑,一般有些脸面的人才进得来吃得起,一般的百姓也只是从门口路过的时候朝里面探着身子瞅上几眼,其实也看不到什么,除了一个油光可鉴的柜台之外,便是一个画了四个仕女图的巨大屏风,有时驻足听一段里边软绵绵的小曲儿,碰不巧就会遭到厉声呵斥:“咋唻?想吃撤桌?”撤桌便是指客人吃剩下的饭菜。那些偶然坐进里边排排器器地吃了一顿的主儿,往往便成了北圪台儿上讲新闻的中心人物,常来常往的那些主顾,多数时候是一边抹了油光光的嘴,一边绅士一般地和送到门外的俏女人挥挥手,耷拉着眼皮斜睨一眼北圪台儿上闹哄哄的人群,然后坚挺着一肚的豪迈摇荡而去。

 

 

第十一章    大槐树下的那群人

 

 赵世喜的洋货铺是吃、穿、住、用的一应俱全。赵家的路子宽,进货的渠道也远,从外国的洋火、洋盆、洋油、洋布到东北的老山参;南方的古香缎克利缎、五彩台毯;新疆的和田玉、西藏的冬虫夏草、缅甸的翡翠东海的珍珠。一排排码放得齐齐整整满满当当,谁家给媳妇买了块赵家铺子的双宫绸儿,也是家庭走向富裕的表现。

北圪台儿的西北角便是林先生租来的学堂,临街的门因租金较贵,被人租去专卖(粗:家庭妇女手工织的土布),院里的三间便是学堂。

粗布店的门口有几个人正在下棋,正好乘了大槐树的荫凉,卖灌肠的瘦三在一旁圪蹴着看,远远看炳中过来,便笑嘻嘻地站了起来。

瘦三十八、九岁的样子,父母去世早,只留下弟兄两个,一身凹凸无致的骨头,细长细长的脖颈,青筋暴突的脑袋,乍一看那头颅,放佛有意安插在两个瘦肩膀上的一个其它什么东西。他响当当的大号叫白运昌,因为长得精瘦,行三,所以人称瘦三。那个白运昌,大坡地人知道的没有几个,或许只有到了百年之后,在灵柩前边写祭牌时也才会用那么一用。

不知什么原因,王炳中好象和瘦三有着天生的渊源,见面就高兴,他漫不经心地端详着那两个瘦肩膀笑咪咪地问:“不卖灌肠了?”“大热的天儿,你吃?”瘦三抄起了两只同样精瘦的胳膊。“弄去,俺吃!”瘦三撇了撇嘴,没有说话,继续看下棋。

王炳中虽然只大瘦三七、八岁,但自小儿就习惯了气指颐使,尤其在众多的大坡地乡亲面前,向来是说一不二,看见瘦三的样子,明显有些伤了面子,说:“今儿俺还真吃,去去,快弄去!”

瘦三说:“不去,年下你吃俺的灌肠还欠着钱呢!不去不去!”

王炳中从兜里掏出一沓钱递给瘦三:“一齐算帐,够不够?”

瘦三接过那沓厚厚的票子翻了翻,猛然叫了起来:“你上坟带草纸——糊弄鬼呢!”原来那是一沓日本人发行的军票和汪政府的中储券,是王炳中的酒楼时不时地收来的。

炳中用拐棍轻轻地敲打着瘦三的头:“看把你臭小儿能的?要饭吃还嫌糠窝子,咋?你印两张俺看看,——再说,咋也抵住你那两块儿灌肠吧?”

瘦三摊开两手,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大老爷人大财大门门儿多,放大屁使不死人,俺弄不好让八路逮去当汉奸给崩了呢!”瘦三晃荡着一把票子,向看西洋镜一样围拢来的人们来回展示着,摇着摇着就掉下了两张,立马被人拾起来跑了。

除了瘦三,大坡地村几乎没有人敢给炳中拨拨嘴,也是奇怪,王炳中凡事只要遇了瘦三,天大的火气也急不起来。

王炳中好象很气愤的样子将拐棍举向瘦三的头顶,围观的人们有的张着嘴,有的瞪着眼,都盼望着檀木拐棍落向瘦三头脑的那一刻,——说不定拍拍手叫个好什么的,王炳中一高兴,每人就能领到一份赏钱。但那拐棍竟然没有落下,瘦三缩着脖子,眯着眼:“算了,算了,花不了到坟上给了俺爹。”一边说一边用手拽住拐棍:“真吃?”“真吃!”“托泥钱儿要等干不是?今儿黄夜蒸,明儿了吃!”人们便哄笑着四散开了去。

瘦三一边将那沓纸票装入口袋,一边走向粗布店的门口向里边张望。他的弟弟白文昌也在这里读书,大坡地村人都知道,对于瘦三来说,弟弟文昌是他永远的希望和命根子,就是砸了的灌肠摊子,他的小兄弟却是万万碰不得的。

 

瘦三的父亲叫白老贵,也是守着几亩薄田的穷苦人家,共有四个子女,大的闺女叫白小仙,下面三个儿子,大儿子八岁时,得了个喘不上气的毛病,早早地去了,留下了白运昌和白文昌两个儿子女儿白小仙长到十八岁,出落得梨花儿带雨一般的妩媚妖娆,一家人终于经不住牛石口一大户人家的软磨硬泡,一顶花轿把小仙抬了去。不想那人家的儿子是一风流消遥的浪荡主儿,开始的一二年尚且平安,时间一长便本性依旧起来,小仙若睁只眼闭只眼过,也许能讨得一个圆满的日子,她却偏偏眼里揉不了沙子,慢慢地竟也讨了公婆的嫌弃,后来竟不明不白地死去了。白老贵也是个当当硬的倔脾气,况且闺女又死得不明不白,便写了状子到沙水县的县衙击鼓鸣冤,却不知官断十条路,九条人不知,最后竟挨了一顿板子,一肚羞辱地回了家,临死前拉着瘦三的手,叮嘱瘦三一定要供出个读书的儿郎,——泪汪汪的一双眼到死也没有合上。

 

王炳中站在树荫下,一腿台上一腿台下地在与人下棋,马踩着车的时候,瘦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看看去,看看去,恁(当地口语,舌中贴上腭再按“en”发出的那个音,你、你的或你们的意思)那嘎小子咋就不跟你一样,正折腾俺弟弟呢!”

王炳中被瘦三拽了胳膊顺着布庄的大门往里瞧,文昌在写字,早来用一个纸捻子正悄悄地往人家的耳朵里捅,瘦三一副无可奈何倍受欺凌的样子。

在人头攒动的北圪台儿上,在众多乡亲的众目睽睽之下,炳中似乎感到嘎儿子欺负人无论如何是一件讲不过的事,况且又是可怜兮兮的瘦三兄弟。他将拐棍递给瘦三,几步便跨入学堂,提小鸡一般将早来提溜了出来:“咋整?给恁爷爷说说?看你皮又痒痒了。”

王炳中的父亲王维贵对孙子虽然也是娇生惯养,但惯吃惯穿惯用却不惯那出格的事。自早来出生到现在,也只打过一巴掌,那是顽皮的早来嫌廷妮儿不背着他玩,便在廷妮儿晒干的衣服上撒了一泡尿,维贵便狠扯了一个大巴掌。至如今,早来提起那巴掌便胆战心惊。

早来听炳中一说,便一迭声地连连摇头:“不敢了,不敢了!”

不一会儿,林先生手提着长袍的下摆跟了出来,看着炳中教训完儿子,点着头比划着两个手指,不无欣喜地说:“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仁则荣,不仁则辱!”

那些嘻嘻哈哈的围观者仰面听着林先生的圣人之言,——其实多数也并未听懂,但依据林先生的手势,判定那定是一个殷殷的教导或赞赏,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住地点头称是,——究竟是肯定林先生还是肯定王炳中,是谁也弄不明白的事。

 

 

第十二章     真看见黑白无常了

 

大家正在享受那一片安乐的时候,忽然从石碾街东边的夏官道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一个人,口中喊着:“快跑,东洋鬼子来了!”人们便嗡地一声炸开了锅,尖叫着各奔四方,有跑丢了鞋的;有掀翻了那卖货的小摊子的;有被撞了个跟斗的。一大溜的商铺叮叮咣咣地安上门板锁上了锁。

瘦三冲着粗布店一声呐喊:“文昌快来!”学堂里的学生也嗡地一下炸了窝,坐在门口的文昌第一个跑了出来,紧跟着便是王炳中的儿子早来,瘦三使劲一掂,便将弟弟扛在肩上,扯开腿向西飞跑,炳中拉着大文昌两岁的早来在后边紧跟。

早来吃得肥胖,被炳中拉扯得叮叮咣咣就是跑不动,炳中猛一激灵,从兜中掏出一块银元冲瘦三喊:“瘦三!瘦三!背上早来,一块银元!”瘦三似乎没有听见,脚步只是不停,后边炳中气喘吁吁地又喊:“瘦三!瘦三!你个窜种(骂人的话,和爹娘不太一样的人),两块银元!”

爬在瘦三背上的文昌一骨碌滚下,拉着瘦三说:“哥,背!背!两块银元!俺能跑动!”瘦三便背上早来一起向村西的山沟里飞奔,文昌咬着牙,攥紧了两个小拳头在后边拚命追赶,那速度竟比王炳中慢不了多少。

大西沟内一片黑压压的人群,谁也大气儿不出,到了太阳西偏,该后晌下地干活的光景,王维贵从沟口走了过来,一看见在草地上逮蚂蚱的早来,几步上去一把抱了过来,在脸上啧啧地亲着:“老天爷!吓死俺了!”说着说着,眼睛红红的竟要流泪。那边的文昌悄悄地走了过来,偷偷地扯着炳中的衣襟,一只手向上伸着。

炳中便和父亲说了刚才的事,王维贵放下早来,从怀中摸出两块银元递给文昌,口中一个劲地说:“值!值!值!这就叫小事糊涂,大事清楚!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当瘦三抖抖地接过那明晃晃的两块大洋后,又凑上前抖抖地问:“这是真的?——真的?”维贵接过一块捏在手里,用嘴使劲一吹后送向瘦三耳边:“这能有假?”维贵把瘦三的话当成了问银元的真假,瘦三的意思是问这两块银元是不是真的给我。——也难怪,瘦三的灌肠摊子恐怕半年也挣不下两块银元。

人们便围了过来,充满嫉妒地笑骂着瘦三是王八走了鳖运,同时赞赏王家父子的一言九鼎,不花钱的恭维像沟口涌来的风。

大家似乎忘记了刚过去的惊恐,又叽叽喳喳地热闹起来,几个胆大的开始爬上沟帮探头探脑地张望,不想沟口忽然传来一阵阴阳怪调的歌声,原来是赵世喜哼哼唧唧地向沟里走。“大门子锁上你翻墙跳来,咱二人相好就只有咱俩,你那老婆再不要去管她,咱二人相好就在一打打儿,哪怕你老婆喝了我那人杂碎……”

炳中一听那味儿就知道是从“红丝绸”那里学来的酸曲儿。赵世喜只顾唱,猛地一抬头,看见这许多人便摇头晃脑不好意思起来,当大家凑上去问东边的鬼子时,他便一脸的不屑,一对眯眯着的小眼睛登时活泛起来:“那日本人在村东砍了一头猪,早抬回去炖着吃去啦!看这点儿胆量!”

王炳中和父亲便一齐往回走,一路上,维贵一直紧攥着早来的一只手,望着踢踢踏踏地走着的爷儿俩,想起父亲泪汪汪的眼,明晃晃的两块银元在他的心里才渐渐地被早来悠悠晃动的身影替代了去。,

     

    当年王炳中的大太太嫁到王家一年多的光景便生了早来,一家人自是欢天喜地,请神灵谢奶奶上下闹腾了好些日子,单是早来的名字便闹了个惊心动魄。

大坡地一带的风俗,对于刚生不久的金贵儿子,有个撞姓的习惯,即抱上要撞姓的孩子,在即将黎明尚夜深人静之时“撞姓名”,碰到谁便由谁起名,被撞见的人不能细想,需急口即来的才见灵验,如若一时想不起来,一般是撞上姓李的,孩子就叫李保,撞上姓牛的叫牛保,寓意该姓氏的人保孩子平安健康,为的是借那个人的福分和运势以保佑孩子的平安长大。如遇到一狗,孩子有可能就叫狗子。若遇到一个不愿说的,也许这孩子就叫“不理”了。被撞见的人以后便是孩子的“干爹”,至死往来。

早来出生以后,先是找了九个家无伤剋的灵巧妇女,一人抱着转了一个谷场,九人相加便是九个谷场,意寓孩子将来性命“久长”,财福“久长”(九场)。转完九个场后便由一人抱着、满仓领着到街中“撞姓”,不知是那抱孩子的女人夜里害怕还是转谷场转累了,一步一挪地落在了后面,也许是满仓折腾了一晚上,想早些弄清早些完事而走在了前面。

恰好这天夜里有两个人要去偷东西,因怕被人看到,便约好每人用糊窗户的麻头纸糊了一个帽子戴在头上,那帽子除留下两个黑洞看路外,整个的脸孔都被盖了去。相约的两个人总有一个先一个后地到达相约之处,早到的那个白帽子蹲在墙角心急火燎地不耐烦,终于听到那边啪哒啪哒的响动,以为是自己的伙伴到哪里撒了泡尿或做了其什么勾当来迟了,于是戴上帽子站起来就要走,还礼貌地和同伴打招呼:“早来了?”他不知道那边过来的那个不是同伴却是撞姓的满仓。

满仓猛然看到一个戴着白乎乎帽子的怪物,头脑就猛地一乍,真的以为遇见了白无常,“啊——呀呀呀”地拚尽全力大叫一声后,便咬紧牙关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等那“白无常”似的怪物飞也似地逃走好一顿工夫儿之后,才慢慢地缓过神来,只觉脑袋胀大得如:从井里往上绞水用的一种尖底大桶)般粗细,站了几站竟也没有站起来,伸手往湿漉漉的裤裆一摸,竟屎尿屁的满裤裆都是,臭哄哄地晃荡了一阵子后,才想起了“白无常”说的那句“早来”的话,“能说话,——该不是个鬼!”心里暗暗思忖,便也有了些胆气,一骨碌从地下爬起,以比那“白无常”更快的速度逃了回去。

此后,炳中的儿子便叫早来。只是没有“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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