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毕业论文做的好,谢导师希望我毕业后继续跟他完成该项研究工作,就问我愿不愿意毕业后到他身边工作?我说,当然愿意。部委级的大研究所,专业对口,又是国家重点科研项目,求之不得的好事啊。我对他说,但是你不能点名要我一个人,有走后门嫌疑。那时社会上反腐的声浪已高。我说,你最好能要到两三个名额,我在你这做的毕业论文,再把分配志愿往你这报,我跟系里领导的关系很好,毕业后到你这来应该没问题。他说那好,一言为定,我有把握要到三个名额,国家重点科研项目嘛,要钱给钱要人给人。
后来他打电话告诉我,他真要到了三个名额。确实有通天的本事,要先上报卫生部,再转到教育部,最终将名额下到学校......
在让我填分配去向时,我第一志愿就填了生研所,其余就是服从分配,共产党员嘛,怎么也得摆摆姿态吧。
就在公布分配方案的前两天,我忽然获知,被留校了,如雷击顶。我是真的不想留校,我认为我的性格和阅历都不适合做教师,我喜欢做有点冒险和具有挑战性的工作,我喜欢自由自在放荡不羁的人生,做教师,那种照本宣科,装腔作势生活让我受不了。我立刻去找了系主任要求改分配去向,系主任看我急头白脸的样子很奇怪,说留校任教可是对毕业生最高的肯定哎,再退一步说,我们都愿意将来跟你在一起共事,你难道不愿意吗?此话一出,我还能说什么呢?
留校后,我被分配在生物系人体生理学教研室做教员。职称是助教,我的工作共有五项:1新年级的班主任。2教学,我负责教人体生理学的实验课。并辅导理论课答疑。3参与蔡益鹏教授领导的关于冬眠生理学机制的科学研究。4担任系科研开发秘书,协调科研开发创收。5担任系党支部组织委员。
我认为我对工作是尽心尽力的。拿教学来说吧,我教的实验课,是在动物身上做急性手术解剖实验。因为我天生左撇子,后来家长强制改为右手写字拿筷子,因此我左右手几乎一样灵巧,两手操作手术器械做起手术来游刃有余,甚至可以做到将兔子大开膛掏心摘肾而不出血。在教学中,我还将复杂的手术流程数字化分解,使该课程成为可以计分考试的科目。
因为实验课教的好,就经常有两三个北大的硕士研究生来听我的课,人家是硕士哪会对咱本科生服气啊,但是没办法,是他们的导师让他们来的,因为他们也有带实验课的任务。
88年,我留校工作第四年的时候,出事了。
那年北大的校领导和系领导黑箱操作,将一名校领导的孩子从北京一个中学调入学校安插在本系,并立刻给了“实验室主任”这么一个中级职称待遇。
在北大有多少教员熬了十几年都熬不上中级职称啊,此举在系里激起民愤,但是因校领导和系领导直接控制,一众均敢怒而不敢言。那时候的大背景是,社会上对共产党内日益猖獗的贪腐已经怨声鼎沸。
我感觉没什么好怕的,自恃根正苗红,党龄比系主任长,留校几年都是“优秀共产党员”,有奖状的。对此明显的“不正之风”我要来给大家讨个说法。于是我就写信给高教局党委写信反映情况,是署名的公开信,以基层党员干部的名义。
几个月后,刘延东代表北大党委找我谈话。就是现已升任国务院副总理的刘延东(女),当时任北大的党委书记,我的顶头上司。她的谈话有三个要点:1传达高教局党委派员下来对此案调查后得出的结论,四个字,叫“手续齐全”。2正式通知我,学校决定派我到美国的耶鲁大学去进修。3劝告我,以后再有什么问题不要越级反映,要相信我们组织内部没有什么问题不可以解决。
不知道换其他人对此会怎么想?当时我觉得有一种在跟她分赃的感觉,使我受到了侮辱。我对她说,我这样做不是在为我个人争利益,是为寻求社会公正;这里不是农贸市场,不要跟我谈什么交易!她问,那你还能怎么样?
是啊?生杀荣辱大权都攥在人家手里,我能怎么样?我说:我辞职!
说到做到,接下来我就打辞职报告,接交工作,着手办理到澳大利亚的自费留学。其间有朋友给我出主意:你不如先接受去耶鲁进修的条件,然后一去不返。我没同意,这不符合我做人的标准,我不搞阴谋诡计,走就走个堂堂正正。而且背叛国家和人民的事咱也不能干,是吧。
奇怪的是,我打上去的辞职报告一直没人搭理。直至几个月后的一天,李春代表校领导找我谈话。这位大兄显然是低估了我的决心和意志,他以为我的辞职是一时的气话,是来给我送台阶下的。他对我说,学校怎么怎么重视对我们这些文化革命后第一批留校教员的培养........说,只要我把护照交出就给我定中级职称云云 ......
我回答,我去意已决,请尊重我的选择!
气得他拍桌子了,说,你怎么这么狂?
我冷静地回答,我狂了吗?或许是无欲则刚吧。我只希望学校尽快地放我人身自由。
他见我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气急败坏地说,北大几十年也没有人敢在这里辞职,不能开你这先例。要不就给你办停薪留职吧?
我一想,涉及北大的声誉啊,这我倒没想到。就说,可以,只要能走就行。
以前经历多少次劫难都没死掉,这回死了。心死了,信念死了,事业死了,我的第一段人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