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那个农场,有这样一些院校的学生:南昌医学院、农学院、陶瓷学院、美术学院、师范学院、工学院的;也有当地一些高中生、中学生;再就是犯人同一些劳改刑满释放的留场人员。说来,农学院毕业生中入党的最多,反映也最好。他们能吃苦,养猪、种地、治牲畜的病,本来农学院里来自农村的学生就多。在农场里,抱床被子就能睡到养猪场里,旁边隔开一间,把床一架就住下了。母猪生产,能整宿守着,怕小猪崽子冻坏或被母猪压着了,还能脱下自己的棉袄,或干脆把猪崽抱自己床上去护着。先进事迹是要大家学的。
冬天我们没有事,就得整天学习,学毛选五卷,学马列主义,他们养猪的就还得搞猪草嗮,到雪地里去扒猪草,赤着双脚,把脚都冻烂了。炊事班长也是农学院兽医系的,整天围着一块油污的围腰,食堂里也养着猪嗮,mia黑mia黑的……表现不好的首先就是医学院的学生,他(她)们从不沾这些事,只管到田里干活。美术学院的人就更不行了;我们师范学院和工学院的学生呢就处在中游。
生活很苦。每月发十八元,伙食费交十二元,定量的口粮标准是五十六斤,那时的米价一毛多?算算,还有多少留下当菜钱?所以冬瓜皮、西瓜皮、南瓜皮什么的,都利用起来当菜,没有丢掉的。初中生、高中生每月十六元。这待遇,其实同留场的强壮劳力一样,他们也是十八元,老弱病残十六元。
说实话,一开始,我们,尤其是医学院的学生,还想看看专业书,相信总不会一直这样下去吧?总不会一辈子拿这十八元而荒废下去吧?于是就人人抽空看点书。那时,总会有人去反映打报告的。于是程世清就来训话了:“你们这些人,从修正主义的染缸里出来,总带着资产阶级思想的烙印,还梦寐以求着失去了的天堂!抗拒共产主义的人类崇高理想。告诉你们,象老一代的知识分子那样养尊处优过舒服日子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么一训,没人再敢看书了。我们的专业书,象吴晗的,那些已经批判打倒的,在学校里就都烧了;医学院的学生的专业书却有好多都保存着,于是干脆把书箱一个个钉死了省心。那样一直维持了一年另八个月,程世清后来被抓起来了,林彪死党。。。
我们这批人都结婚晚。也是没法子的事。不准谈恋爱。你要是谈恋爱·,全团通报批评,就让你难堪。我们师院体育系有个同学,担任文书,他和一起工作的一个高中毕业女生谈恋爱,渐渐地让大家看出来了。有一天晚上,熄灯了,连长一查,文书不见了,问寝室长,再一查那个女生也不见了,于是连长要求突然吹起了紧急集合号,两分钟内得铺床叠被集合队伍,你想他们怎么跑得赢?跑不赢!“各队报告!”“文书没到!”“XXX没到!”当他俩人狼狈地赶到时,都只能在队伍外站着。惨啊!我们的团长、政委,都是从福建前线炮兵部队请来的军官,冲得很。才不管你下得了下不了台。那时常常搞紧急集合,再加上寝室里打小报告的总不会乏人,我们就说,何苦来,这样谈恋爱不是活受罪?!
可告诉你,当时真有在谈恋爱却一点没被人看出来的。也有不怕的。可结果很苦啊。我们有这样两位同学,哪个系的不记得了,他俩本来在学校就很好,到了农场自然依旧很好。反正每月十八元,总是养活不了自己。他们各自的父母,在南昌,就说管它呢,你们不要拖下去了,结婚吧!生下孩子我们负担。世道如此,老大不小的,拖到哪一年?!他们就在南昌结了婚,农场不知道。不久,女方怀孕了。那年双抢,女的怀孕已经七个月了,罚她下田插秧。你想想,后来带队的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让她去养鸡,可已经下干了十五天了。养鸡的活就算轻得多了。还好没出大事,生下一个男娃娃,他奶奶就从南昌赶下来帮助带小孩,可我们这对结了婚的同学还是不能住一起,还要全团通报批评---一样要去扒田,那可不是站着,是半跪着趴在田里(蓐草吧?靠手在秧颗间拔除草,这活儿干在秧苗长到不到半尺高时,人手脚并用地趴在水田里--注)。
等到我们离开农场,一般都过了25、26岁了。
我们那个农场,四面环湖,只背面有一条道通向一个县城。那年头,讲国际形势紧张,苏修亡我之心不死,这个农场的地理条件独特,便使全国许多地区的要犯被陆陆续续集中到了我们那儿,明令我们不准看,可晚上我们总偷偷掀开窗帘往暗夜里窥探,只见到一辆辆卡车,闪着车头灯,不知道里面载来什么样的要犯。反正说,只要情况一紧张,这些要犯就一律就地枪毙。搞得我们一想到那情景就好害怕。
后来,分配我们的文件下达了,当时正好双抢,抢收早稻抢种晚稻。但上级便压住不传达,要让我们干完双抢再说。同学中脾气火爆的便不干了,他双手一叉,说:不干了!文件下来了还让我们这样干?回去躺下睡觉去了。此后,便有了第一个月领工资,可把我们乐坏了,四十二元五角,比比以前几年的十八元,想想那每月十二元伙食费,够了,够了,日子好过喽!。。。。。。
上面这段往事,来自我当年的一个同事,没记错名字的话,她叫黄喜蛾,教师,南昌师范学院大四届毕业生,三线工作。现在肯定也退休了。
写下这段往事,相信对大四届当年的那段生活,具有典型的样本意义。能让后生小子们借鉴,当今的叙述历史,怎样的才能说:《这个历史挺靠谱》.
即便在那种时代,人们并不只是想吃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