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海潮滚滚
台湾岛四面环海,海潮滚滚。假如能对蓝色的海水进行抽象,隐藏在海后面的空间和时间又会对人们进行怎样的叙述呢?天空之中,日月交替,昼夜相继;而在海洋之中体现的却是星汉灿烂出入其中,潮涨潮落奔流不息。当太平洋的海水浩浩荡荡一路奔来,奔腾跳跃在台湾岛屿金色的沙滩上,其后又在中国大陆东南沿海的礁石上溅出白色的水花,两者之间的距离约为三四百公里。那么海水又是如何向人们展示出一幅幅空间图景呢?
在17世纪之前,这个大岛上的居民被后人们称为“先民”,他们来自于大陆和东南亚等地。隔海相望的大明政府这时正在实行海禁政策,对台湾的管理也较为松散。
此时,相隔万里之外的荷兰,以“海上马车夫”的光荣在西方世界一跃而起,紧接着在东方世界开辟出新的航线。当时之势,他们的战舰和商船还无法撞入大明政府强势的铁帘,于是乎,荷兰战舰上的司令官只能命令兵船进入弱势的台湾岛上,开始了对这个大岛的三十八年的统治。从以后的历史中,我们不难发现,这是生机勃勃的西方世界向古老衰弱的东方世界发出的信号,这个信号首先是在台湾岛的夜空中亮起的。
时光划过二百多年,大西洋畔的岛国英吉利以工业革命为动力,在西方世界他们的舰队将荷兰的平地船抛在背后,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击溃在海中;在东方则是用军舰携带着鸦片船叩破了清朝政府貌似尊严的大门。于是我们可以清晰地认识到,从荷兰兵船登陆台湾到英国炮舰轰破天朝大门,那是在这个地球上焕发出一种崭新的色彩,是海洋文明挑战大陆文明的过程,是西方世界勃起和强盛的过程,也是东方帝国落后衰败的过程。当强大和衰弱贴近在一起的时候,两者之间的相遇,犹如高处滑向低处的惯性。西方世界利用自己的强势,一方面,采用野蛮的手段对东方世界进行掠夺,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将西方社会已经形成的现代文明之风飘撒在东方土地上。从西方世界奔流而来的历史潮流从台湾起始,然后扑上了中国大陆,以后的岁月,台湾和中国大陆的历史,在迎接或者说是忍受着西潮滚滚的冲击和震荡下,都因此而有了大起大落的改写。
二,潮起潮落
另一幅图景却是这样描述的,当荷兰占领统治台湾的三十八年期间,在隔海相望的大陆土地上,从马背上成长起来的大清皇朝已经开始代替大明皇朝,清军强大的骑兵队伍正在从北朝南地横扫明朝势力的残余。如果说忠诚于南明小朝廷的郑成功军队,在大陆上无法抵抗清军的铁骑,成为败军之将,然而当他的船队掉头冲破蓝色的海洋,横渡台湾海峡,攻破台湾岛上荷军的坚固堡垒,却成为胜利之师。于是在这个岛上,他举起了“反清复明”的大旗。
“反清复明”的口号似乎是一股儿潜流,一直在清朝政府统治中国的三百多年间暗暗涌动,时强时弱。然而历史却是这样表述的,二十多年后,郑成功的孙子不得不将台湾拱手交给了清廷,大明皇朝进入历史的冷宫,再也没有复现的影踪。代替“反清复明”的应该是数百年后孙中山的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并最终让中华民国取代了大清皇朝的天下。
中华民国在推翻满清政府朝后,立刻提出了“五族共和”口号,将满族划入中华民族的体系,这似乎和前面的“驱除鞑虏”颇有矛盾。然而历史就是如此为现实服务的,当初汉人百姓憎恨满清贵族的高人一等,汉人知识分子不满清廷皇权的腐朽没落,采取了反抗颠覆的方针。而当汉人一旦颠覆政权成功,满汉之间的深刻矛盾也迅速消解;另一方面,清朝政府在统治中国的几百年间,满清子孙们也已以逐渐消解在汉民族更为悠久的历史文化概念之中。
以后的历史岁月,好像又有了某种概念的复现。当中华民国政府在痛失大陆政权后,蒋委员长似乎将“反清复明”的口号改写成“反攻大陆”。历史的镜头何其相似,只不过后面一个口号隐去了民族之间的矛盾,却在同一民族之间的内斗中添加了更多的火药。台湾海峡内潮起潮落,天空中好像伸下一支大笔,沾满着蓝色的海水涂写下这一幕幕波澜壮阔的镜头。
三,安平古堡
郑成功在台湾最重要的一大战役,是用炮火轰开了“台湾城”(当时被荷兰殖民者称为“热然遮城”)。城墙上挂起了南明朝廷赠给郑家的锦旗。然而在二十多年后,台湾岛的政权从郑家子孙的手上又落到了大清皇朝的手掌中。
清廷在统治台湾两百多年的时光中,面对着强势的西方各国,和在东邻崛起的日本帝国。这时候的大清皇朝日益衰弱,马背上的豪迈气概在无情的机器面前,毫无作为,甲午战争炮声隆隆,清军终于大败,根据羞辱的“马关条约”,台湾岛陷入于东邻岛国的日本狼掌之中,1895年,大岛上的黄龙旗被太阳旗所掩盖。
以后的岁月,好像是以五十年为一个周期书写的。日本统治台湾五十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日本战败。1945年,国民党政府的青天白日旗飘扬在台湾岛上。而在五十余年后,台湾踏步在民主化的过程中,国民党在选举中落败,政权更迭到民进党的手上。八年后,国民党再次在执政……
苍老的“安平古堡”似乎见证了这一段段历史剪影。三百多年前的台湾是没有什么城市概念的。1642年,荷兰人以军商结合的队伍,建起了这座气势不凡的热兰遮城,城址选在海湾内的一个高坡上,炮口对着大海,能攻能守,颇以为万无一失,固若金汤。可是在郑成功队伍强大的攻势和铁桶般的包围中,荷兰最后一任总督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在投降文书上签字。于是热兰遮城成为郑家父子的王城,史称“安平城”和“台湾城”。在日本统治台湾期间,又对古城进行了重建,遂称“安平古堡”,此名一直延续至今。
而如今,几处半圆堡残迹和一段城垣砖墙似乎还在低吟着荷兰人建城时的欧罗巴语句,数棵盘根错节的老榕树还在吐纳着沧桑岁月的寒气。城堡的炮台上虽然还排列着几尊古炮,但炮口前面的大海却消失了,失去了攻击或者是防守的对象。沧海桑田,数百年来,那道海湾早已被泥土填没,成为城区的一个部分。四周民舍相接,商号林立,街上的人流熙熙攘攘。
这就是历史,自然和人都在改变中的台湾历史。
四,旧影新景
在台湾岛上行走,无时无刻地能感受到以前那个时代留下来的痕迹。例如台北市纵横交叉的道路就颇有含义。其中有三条横向的道路被命名为:民族路,民权路和民生路,取自于中华民国的缔造者孙中山的“三民主义”,那条宽阔的纵向大道——中山路当然取自于孙中山的本名,中山路将“民族,民权,民生”接连在一起,朝下延伸又和另外三条横向的道路相交:“忠孝路,仁爱路和信义路。”那是让中山大道和中国古代的道德规范衔接。
另外那条纵向的道路——重庆路也颇有名堂,它也同样穿过了以上那些横向的马路。有人说重庆是蒋介石的福地,尽管当年在日本人的炮声中,他被迫从南京迁都重庆,重庆名曰“陪都”,然而当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委员长从陪都返回南京时,他已成为光彩夺目的大国统帅了。于是乎台湾的重庆路也有了非同寻常的气质。
重庆南路上书店一家接着一家,书生意气,书香飘溢,成为台北一景。然后道路延伸下去,东面有绿色的228和平公园,西面和高大的总统府相迎。228事件象征着台湾民主意识的觉醒,总统府却是台湾主流统治的象征,两者的块面构成了影响台湾政权的正负的两种力度。
总统府前的宽阔的凯达格兰大道如同一个大广场,路名好像有几分洋味儿,其实是台湾土族的名称,大道又将重庆路和中山路等连接在一起,再往前走几步,就可以瞧见在那片绿茵茵的大草坪前面拔地而起的殿堂——中正纪念堂,踏上几十步台阶,大殿里供奉着蒋中正的座像。下面的展览厅里追述着蒋介石的发迹踪影和戎马生涯,在中国大陆的沉浮录和来到台湾的后半生足迹。
台湾岛上似乎处处泛映着蒋家时代留下的影子,士林官邸是蒋介石和宋美龄的故居,阳明山上有老总统的别墅,桃园慈湖供放着蒋介石的灵寝,还有百元大钞上蒋介石的头像。当年,民进党上台执政,实行去蒋化,力图抹淡蒋家皇朝在台湾岛上刻下的印记。桃园县政府独具眼光,搜罗了台湾各地遗弃的蒋介石的雕像152座,在大溪镇的山地中间建起了慈湖两蒋文化园区和雕塑公园,既保持了历史风貌,又增添了旅游和商业价值。
在存放蒋介石的棺木的灵寝庙堂门前,每过两个小时,就要举行一次士兵换岗仪式。而在蒋介石生前,他从大陆来到台湾,无形之中也改换了角色。用导游的话说:“其实,老总统的好日子是在台湾度过的,瞧他在大陆时的照片,脸也瘦,脸色也凶,那是他在大陆时剿共辛苦留下的影像;而在台湾时拍的照片,特别是他晚年拍的照片,人也胖了,脸色滋润,神态慈祥,那是在台湾岛上修身养性,吃喝玩乐的结果,是台湾山水调养出来的身影。”又有人调侃道:“如果当年让他再去‘反攻大陆’,那么他的脸又该瘦了,又该面露凶相了。”看来人之所思人之行为和人之状态之间的关系能成为一个很有意思的研究课题。
后来老蒋把权力传授给小蒋,蒋经国放弃了“反攻大陆”的奢望,一心一意地经营台湾,让台湾经济坐上了高速快车,飞越成为四小龙的龙头,而他本人也成为领导台湾经济腾飞的第一人,台湾人民记住了他的功绩。
时光至今,台湾的近代走向现代,好像走过了这样一个个时段:当初是一个人说了算,那叫独裁;后来成了一个政府说了算,那叫进步;再后来政府可以轮流做,谁上台谁说了算;现在是政府说了也不算,必须和民众商量了才能算。比如,当前发生了台湾学生反对政府和大陆制定服贸和商贸协定的抗议示威行动。民众的意见并不一致,有赞成也有反对,但他们都有这样一个基本说法:“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赞成大街上学生们的观点,但学生们有表达自己观点的自由和权利,社会也应该尊重他们的这种表达。”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台湾普通民众的素质,这种素质也许可以形成一道新的风景线,这叫民主。
从台湾的旧影新景中让人们想到,历史往往不是以人们的意志而转变的,可是当历史状态获得某种改变后,我们又仿佛感到,以前产生的各种各样的事件都处于一种因果关系的情节之中,每一个历史阶段都能得到一种合理的解释。
五,庙宇纷纷
台湾有一个特点,无论是在城区,还是在乡下,无论是大街还是小巷,经常会有一个个庙宇和道观撞入你的眼帘,有些陈旧的街道上,没走几步,就会出现一家似庙非庙的店铺,铺内半个屋子供奉着各路菩萨,半个屋子出售商品,让人感觉在现代化的城市里,庙宇好像太多了一些,用英语说就是:“吐没趣。”
于是我们踏足了几处较有代表性的庙宇。台南城中的孔庙属于台湾的一级古迹,从古至今的读书人最崇拜的对象是孔夫子,因为孔夫子是人而不是神,这说明了中国的历代知识分子崇尚的是理智,而不是莫名其妙的神仙偶像。孔庙建筑庄严宏伟,气氛肃穆,但和其它庙宇相比却又显得朴素而又纯真,如同数千年来孔夫子深藏在国人心底潜移默化的影子。
不过孔夫子也有热闹的时候,春秋两季会举行盛大的祭典仪式,总共有三十八个程序,有当地官员和有名望的人士来主持仪式。届时为了遵循古礼,在庙内可以宰杀活牛,供民众抢拔牛体上的毛,据说,此牛之毛象征着聪明智慧。也许古老的春秋时代确有这种遗风,然而在几千年后的今天,再用这种行为来对孔子进行注释,是否太野蛮了一些?呜呼哀哉,对于那头有智慧的牛来说。
我们的脚步又踏进了那座古老的三峡长福岩清水祖师公庙,大庙建于乾隆年间,以后在地震和战火中被几度摧毁,又几度重建。此庙的特点是那些石雕木雕铜雕都非常精致,故有“东方艺术殿堂”之美称。也许还不仅仅是艺术,除了供奉着从西方取来的释迦牟尼的佛教体系之外,各路中国的神仙也挤进了殿堂,或者说表达出从人到仙的条条路径,历朝历代的名人神仙好像都能从那些雕像中找到,从封神榜,西游记,三国演义,到二十四孝中的各类角色,从黄帝发明指南车到孔子问礼于老子,从勾践的卧薪尝胆到苏武的异域牧羊,从岳飞的精忠报国到木兰的代父从军,或许能把中国的历史一网打尽。是宗教还是历史,是对神仙的崇拜还是对人物的敬仰,也许谁也说不清楚,中国文化有一个特征,爱好包容,或者说喜欢综合。台湾有不少宗教都有这样的嗜好,集儒释道为一身,再添上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的各路神仙,既包容又杂乱,信奉了一个宗教如同信奉了所有宗教,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在庙内的各路神仙面前烧香求拜,也许各种人生难题都能获得解决,不亦乐乎。
佛光山大概是台湾最现代化的佛教道场,依山造势,气势恢宏,寺庙建筑一改以前的砖木构造,而是采用钢筋水泥筑起高大雄伟的宫殿般的佛塔丛林。星云法师誓将古老的佛教带入“人间佛教”的当代意境中,其眼光犹如庙宇前伸展奔放的广场。
无疑地,台湾众多的庙宇是中国古代文明的保留和延伸,既影响到台湾民众的思想,也让他们的生活保持了一层宁静平和的实用主义色彩。如果和大陆相比较,虽然那些形形色色的宗教文化,大都是数百年来从大陆移栽过去的花朵,可是如今这些花朵在台湾四处盛开,其古老的色彩似乎比大陆保留和维持得更加纯粹和浓郁。
和那些代表古老文化的宗教庙宇相对衬的是台北市摩天高楼——101大厦,据说其高度是世界第四位,那是台湾现代化的象征。
六,小镇老街深处的文化
在台期间,我们还走访了几处小镇老街,嗅闻到了小镇老街背后的文化底蕴。
漫步在淡水老街。据说淡水镇的旧名为“沪尾”,因为淡水从前有许多捕鱼的石沪。这让我联想到中国最大的都市上海,上海简称为“沪”,“沪”字通“户”,“户(繁体字)”就是古代的一种捕鱼的设施。上海由“沪”这个小鱼村发展为大都市,而由“沪”发展起来的淡水镇却让一条老街慢慢地延伸着它的韵味。狭窄的街道和退色的老屋相映衬,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老街的尽头别有洞天,几幢古典的西洋建筑深掩其中,一片校园区域隐藏其后,那是带有百年痕迹和基督教色彩的“真理大学”,今天它仍然是台湾莘莘学子向往的高等学府。
美浓地区的老街小巷内散发出阵阵客家人的文化气息,这里是台湾客家人的重镇,红砖门楼里隐藏着他们重视教育的习俗,耸立的纪念牌上却标榜着清朝期间从这些街道上走出去的金榜题名的文魁,进士等。因此这块小小的乡村土地却有了“大学摇篮”美名。在这个小镇附近有一个钟理合文学纪念馆。在那位乡土老人细腻的讲解中,我们了解到钟理和是台湾文学的前辈和开拓者。
以后我们还去台南市参观了国立台湾文学馆。文学馆的建筑已有百年左右。在一件件陈旧退色的作者手稿中,我们对台湾文学有了更为深入和具体的了解,其内容可分为早期原住民的歌谣文化,明末郑成功时期,清朝统治台湾时期,日本占领台湾时期,及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各个不同时期的文学面貌。并以看见“山海的召唤”,听到“族群的对话”和共享“ 文学的荣景”为三大主题,表达了数百年来台湾民众的叙述。如果说每一个时期的政治统治是一阵阵铺天盖地的风尘,那么文学却以人性的力度穿透了这些风尘,透露出人心深处美丽的曙光。
那位导游有这样的说法:台南和台北相比,台北展出的是现代化的都市风貌,而台南更有文化底蕴,台南有孔庙,有安平古堡,有美浓老街,有台湾文学馆,还听说当年不少成功的大老板也是在台南发迹的。
从台北到台南,又经过高雄等地,再从台南回到台北,在短短的一星期内,我们的足迹也许走得太快,世界华文作家交流协会的采风活动结束了。我想以后我还会踏上这座美丽而有风情的大岛,它给我留下了一个难忘的记忆。
当我在日月潭的湖光山色中看到了这座大岛上的灵光,当我从灿烂的故宫博物馆的文物真迹中体验到中华民族文化的沉淀。于是,让我的笔下从三万六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和围绕着它的蓝色大海上,拼凑出几幅动态中的图形,和时光闪烁的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