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钢精锅还很稀罕的时候,一般人家至少有两三口铁锅。上世纪五十年代流行“苏联锅”,那是像钢盔一样的铁锅,口不大但深,煮饭熬粥挺合适。但炒菜还是用敞口锅好,铲子划拉得开。大概是质量问题,那年头锅特别容易漏,尤其上年头的旧锅,在炉灶上炒着炒着锅底下铲出个洞,汤汁直往炉膛里灌,弄得满屋三间都是煤气味。有人家有多余的锅换,有人家没锅换,没锅换的人家只好将就一下,把锅歪过来把菜炒熟,或找点面粉和成面团在锅外帮一下,凑合着用。
往往就在这时巷内传出了补锅匠的吆喝声:“补锅儿----”那“补锅”两个字叫得轻,“儿”字声音拖得特别长,且清脆悠扬,能从巷头传到巷尾。“补锅的,来噢!”说不准此刻会有三五户人家同时招呼补锅匠。
经常在我们那一带转的补锅匠姓曹,五十多岁,家住南乡,两个儿子都在乡下务农,大儿子已成家并给他生了个孙子。由于隔代亲的缘故,他对孙子疼爱尤加,哪怕自己吃粗茶淡饭,每天回家总忘不了给孙子带块烧饼,带几粒糖果。老曹为人忠厚、不奸不滑,巷子里的人总喜欢和他开玩笑,称他“扒灰公”,他不急不恼,嘴里胡乱应付着,手上却忙个不停。一副补锅担挑在肩上少说也有五六十斤,一头是八个角都包了铜皮的枣木柜,上面有七八个抽屉,里面放着金刚钻、坩埚、锔、疤子以及各种工具,下面装着一个风箱;另一头是木制的提篮,里面盛着微型炼铁炉、焦炭、小凳和一些破锅。
有道是“补锅没法,石灰一塌”,那是指“旱补”。通常补锅匠拿到锅总要举过头顶迎着光看一下,查找漏洞在哪里,然后拿起尖嘴小铁锤对着铁锅剥蚀的地方凿一条细缝,有时一二寸,有时三四寸。“旱补”铁疤子是事先准备好了的,样子和图钉差不多,但比图钉大,由内向外疤,一溜边排过去排满为止,最后用石灰泥一糊便可交差,数疤子算钱,一个疤二分钱,童叟无欺。“旱补”来得快,但不光滑,有时炒菜不小心,铲子与疤子“撞个满怀”,说不定把铁锅铲个洞,因此人们还是喜欢“火补”。
“火补”是要有“规模”的,没有十几口锅,开炉不划算。每次开炉前,补锅匠都要从巷头到巷尾挨家挨户吆喝一遍,尽可能多找点锅源。其实那年头一口锅也就四五毛钱,补一次锅少则四五分,多则一二毛,补几次的钱倒可以买口新锅了,但人们节俭惯了,不到一定时候旧锅是断断舍不得扔的。他们还有一套“理论”:新锅没有旧锅光,扔了旧锅菜不香!
小孩总喜欢赶热闹,“火补”现场总少不了我。补锅匠忙着点火装坩埚,我蹲在旁边帮助拉风箱,一拉一推火苗直蹿煞是令人兴奋,其他小孩看不服,也过来抢着拉,常常闹得很不愉快,补锅匠干脆把我们全部拉开,一个人不紧不慢地拉着风箱和妇女们拉家常。不消一刻钟,坩埚里的生铁就化开了。此刻,补锅匠从柜子抽屉里找出一个用粘土烧制而成的泥勺,用铁钳夹着拂去铁水上面的杂质,小心翼翼地兜一小勺铁水,左手托一块厚布,上面垫着草木灰,放在铁锅要补的部位,将黄豆大小的铁水倒下去,赶紧用一根棉布卷轻轻一按,一个疤就上去了,接着次第排开,“天衣无缝”。“火补”比“旱补”贵一分钱,但人们并不在乎,他们认为这一分钱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