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长篇小说

长篇小说

引吭高歌 第6章 罱塘意外
作者:马济元  发布日期:2022-07-02 11:10:20  浏览次数:1094
分享到:

在后面呼喊着急步追上来的,是苏金大的老伴。苏老婶娘和善,知恩图报,阿文他们帮助她把卖苗猪的小划子拉过了堤坝,她很想挽留仨年轻人吃顿便饭表示感谢。

“苏婶娘,您有事?”小和转过身问。

“小妹,去我家坐会儿,好不好?”

“去您家?”

“喏,就是塘岸底下那座小草屋。”苏婶娘指着那也有着一座小竹园的三间茅草房说。

那茅草屋顶上高高的小烟囱,正不断冒着缕缕炊烟,哦,现在正是农家的晚饭时光。

小和连忙摆手,推辞说:“苏婶娘,不客气的,过年了,我们一门心思想着早点回家。”

“老婶娘回去吧,外头风大,小心着凉了。”瞥见老婶娘在晚风中飘动的白发,阿文想起了苦命的老妈,因此插话说。

“去么,回头就几步路,耽误不了你们回家的。”老人家伸手拽着小和恳求,“小妹,莫嫌我家穷,吃一顿便饭,表表我们的心意。”

小和着急了,慌忙解说:“不是的,不是的,苏婶娘,我们都是种田人,没有啥讲究,早晨那事也只是举手之劳,不耽误我们,不当回事。我们赶着回家,家里妈妈也像您老一样等着我们。再说了,我家这几天真有事。”

阿文心想,还是直截了当把事说清楚吧,因此故意神神秘秘地凑近苏婶娘耳旁说:“老婶娘,我家和和嫂子急着回家筹备喜事哩,家里忙着呢。”

“阿文……”小和剜了阿文一眼。

“哦,小妹要当新娘子了,恭喜恭喜!”老婶娘指着阿传问,“这是你哥,新郎官?哎哟,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嘛!”

“年轻人,你们稍等,那喝口水吧!”等候在家门口的苏金大,提着一罐热水走过来。忽然,他回转头冲着灶厨间窗户大声喊,“根根,把灶台上的那个荷叶包递给我。”

“噢,是灶台上吗?” 正在灶间烧火的儿子根根,正巧咬着一口馒头,因此嘴里含糊不清地问。

“你耳朵啥时候聋了?快点,人家等着呢。”然后又挨近窗户,放低声音加重语气警告道,“哼,又偷吃啥了,待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老爸,你干嘛张口就骂人?”根根撅起嘴抱怨道,“不就咬了口馒头么,肚子饿了还不许吃?”

“看看人家后生,哪一个像你?又懒又馋。”生养了一个不懂事的憨大儿子,苏金大自认晦气,也老怨恨自己前世作了啥孽。话也说回来,根根有一身的蛮力气,而且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苏金大接过儿子递上的荷叶包,跨上塘岸捧给走在最后头的阿文,“小年轻,我家老太婆蒸的馒头,热着呢,吃个点点饥。”

“谢谢苏伯伯。”阿文礼貌地接过馒头包,不由得脱口叫道,“哇,好香!”

小和也闻到了馒头香,夸奖说:“苏婶娘,你好手艺,蒸出来的馒头十里香。”

“老太婆蒸的馒头,有名着呢,村里人家要办事,都会请她去蒸馒头。逢年过节,村里总有几户邻居上门打招呼,叫老太婆过去帮助点酵。”

“告诉你们,我老妈蒸的馒头香,蒸的年糕更好吃。”苏根根也走了过来,侧着头说,“老妈说,罱塘那天给我蒸甜糕。”

 “喔,有妈妈,真好!”阿传感叹道。

这时,根根从苏金大的手里,一下抢过水罐递给小和:“喝口水吧,陆姐姐,您口渴了。”

“哦,根根真懂事,谢谢你。”

阿文这是却在想根根所说起的罱塘。

罱塘,是苏南水乡农村的一种农事活动:在规定的河域内,任何农家都必须在商定的日子以后才允许进入域内的河浜罱泥。这罱塘,说白了,是域内农户争着罱河泥多积肥。因此,许多农家会在开塘这一天聘请罱泥高手为自家罱塘,抢占规则内罱河泥的先机。

 “苏家湾要罱塘?有人家请罱泥手吗?”阿文敏锐地捕捉到了根根话语里透露出来的农事信息,他觉得机不可失。因为参加罱塘,有机会与众多罱泥高手交流,或许是一条走出家门,走向社会闯荡世界的跳板。

“有啊,阿文兄弟,你也会罱河泥?”苏金大听出了阿文问话的意思。

“嗯,我会,老爸在世时,我们爷仨轮流上罱泥船,老爸说,种田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必须吃得了苦,干得好活。苏伯伯,我老爸不但是罱泥高手,还是位烘制罱竿的高手呢。”

“喔,那是太好了,我正担心请不到好罱手,我看好你这位小伙子,那我可以聘请你吗?”

“行,我们一言为定!”

“好的,一言为定。”苏金大告诉了阿文罱塘的日子,又不忘教训自己儿子说,“看看人家阿文哥,你就只知道吃吃吃。”

小和插话说:“苏伯伯,根根很懂事的。到那天,我和阿传跟着阿文一起过来,你家欢迎不?”

“太好了,那我得事先去借一条罱泥船。”

“苏伯伯,不用了,我家有罱泥船,啥农具我们都可以自己带过来。”小和说。阿文即将出门闯荡,小和在想,只要可以,就得想法子与阿文多相处一天。况且,参加罱塘,也是锻炼自己的难得好机会。

“那,多谢你们了!”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下来。以后几天,忙过了大年,忙过了小和与阿传的好日办喜事,等来了苏家湾罱塘那一天。

苏南水乡农村重视罱塘,因为种田农民谁家不想多罱河泥多积肥呀?河泥就是积淀在河底的淤泥,含有丰富的腐殖质,是农民种庄稼很重要的有机肥料。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河泥的多少关系农家肥料的多少,而肥料的多少就又关联一户农家庄稼收成的好孬,所以水乡稻农都十分重视罱泥积肥。从某个角度说,罱塘,就是农民们为了自家不失去罱河泥良机而商定的习俗。

罱河泥这桩农活,需要一位农民摇农船,一位罱手使用罱网从河底捞起淤泥装进船舱。罱河泥是项技术性很强又很繁重的农活,它需要特地制作一种特殊的农具——罱网。这罱网装在俩毛竹制成的钳子状的罱竿末端,摇船催动罱竿促使罱网在河底前行把淤泥罱进网,再提网将淤泥倒进船舱,最后将河泥甩进岸边河泥潭。

罱塘那天,东方天边才稍微露点儿鱼肚白,阿文他们已经将小和家的罱泥船摇到了苏家湾,停靠在苏金大家的水栈。

“陆家兄弟,这么早啊!”正在自家罱泥船上整理罱具的苏金大,赶忙招呼仨年轻人:“去屋里坐一会,馒头正热着呢。”

“我们都吃饱了,和和嫂子做了早餐,还带着干点心。”阿文说。

根根走出来看见水栈上泊着两条罱泥船,高兴得发愁了:“老爸,我给哪位陆哥哥摇船呀?”

“跟我呗”小和与根根搭话了,小和的确了不起,田里活桩桩内行,样样精通。

“你?你也会罱河泥?”

小和笑笑说:“我是种田人啊!种田人为啥不会罱河泥呢?”

“听见吗?你能和陆家哥哥嫂嫂比吗?记着,老老实实向人家学。”苏金大正告儿子。

“哦,根根听见了,根根一定向陆哥陆姐学习。”根根动心了

“这才差不多。”苏金大又与阿文说,“阿文兄弟,让根根给你摇船。阿传兄弟你们夫妻搭档。”

说话间,河塘边连着炸响两颗爆竹,苏金大站起身说:“开塘了。”

随即,根根掌起船橹,阿文以网竿代篙,点开了船头。与此同时,阿传撑开船头,小和也摇动了船橹。苏家湾河塘以及与之连通的河塘浜湾内骤然漂荡着一条条农船,争抢着罱取河底的淤泥。罱塘,可是争抢一季的好收成呀!

苏金大冲着阿文船上摇船的根根大声喊:“好好听阿文哥的话,听见了吗?”

“噢,根根知道了。”

罱泥船上,阿文站立船头左侧,将罱竿伸向河底,然后张开罱网,在根根用力摇橹的配合下奋力推网前行。之后,阿文又发力提起罱竿,在罱网靠近船沿时半蹲着身子,弓身用力将罱泥网提进船舱,同时马上张开网口使河泥滑落船舱。阿文罱河泥技术娴熟,出手迅速,一网紧接着一网,行云流水,恰似正进行着一场罱泥比赛。

今天的根根摇船特别上心。老爸张口就是骂根根啥都干不好,可是根根不服气,我有的是力气,你敢和我比试比试?扳手腕,挑河泥,割麦子,只有骂人能赢我?认识了阿文他们,了解到阿文和他同岁,他震撼了,心动了,原来老爸说得没错,觉着自己很没出息,应该向陆哥陆姐好好学习。所以,有着使不完力气的根根,今朝摇船更加卖力。他咬紧牙憋足劲狠命摇橹,罱泥船不停地往前蹿行,不多时辰便把小和的罱泥船远远甩在了后头。阿文每罱一网河泥收网前,不得不提醒根根:“慢,甭摇了。”可是根根往往又再扳一下船橹,因而罱泥船就不停地前进。也正多亏了阿文罱泥技术高超,否则,快速行船时很难下网罱泥。船舱罱了半舱多河泥以后,小和的罱泥船早掉在后头,远望去隐隐约约。阿文说:“根根,转船吧,我们回头罱,罱到河泥潭边可以满舱了。”

“好喽,”根根朗声答应,大叉开两条腿,弯腰弓背奋力扳橹,再扳橹,罱泥船旋即转向调过头。可是这罱泥船转得太猛、太快了,一时间停不下来了。

咔嚓,翘起水面的橹板啪地打着了右侧罱泥船罱手的罱竿,瞬间,那支正在罱泥的罱竿最末端两节被打断了。根根懵了,为阻止罱泥船再右转,慌慌张张地刹下船橹橹板使尽全力往外推,然而因为转圈的罱泥船惯性太大,橹板的吃水太深,阻力太大,因而船橹嘎吱吱地叫着,叫着,突然咯嘣一声橹绑绳崩断了。随后又听得噗通一声山响,根根连同船橹一起摔在正月冰冷的河水里。

被打断罱竿的那条罱泥船的罱手正是根根的堂弟苏小仁。罱竿被打断的同时,苏小仁破口大骂:“程咬金,大憨大,你打断人家的罱竿,耽误人家罱河泥,这笔账你说怎么算?”

小仁骂骂咧咧,发现根根已经掉下河,正在冰冷的河水里挣扎。小仁猛地啐了一口唾沫,又指着根根痛骂:“嘿嘿,遭报应了不是,冷死你,冻死你,啥活都不会做的憨大坯,快起来赔还我的罱泥竿。”

阿文忙碌了,他赶紧搁下罱竿,操起竹篙撑住还在转圈的罱泥船。嘴里连声与小仁说:“对不起了。”

掉在河里的根根慌了,他鼓足劲儿要往岸边游。阿文连忙将手里的竹篙伸向根根:“快点抓住竹篙,往这边游。”

根根在河里扑腾着,一把抓住了竹篙。冬天落水,手不方便划,脚不方便蹬,而况河水冰冷刺骨,那种难受可想而知。好在根根年轻,身体壮实,他抓住竹篙,很快来到船沿。阿文将根根拉上了船,又捞起了掉在水里的船橹。根根趴在罱泥船后梢头颤抖着,牙齿抖得咯咯响,嘴里还哼哼:“冷,冷死我了。阿文哥,快快送我回家!”

阿文撑船靠岸,田头上,正修整河泥潭的苏金大也发现了根根落水,急急忙忙奔跑过来。

“现世报,啥都学不会还尽是惹事,快点回家换衣服。”苏金大一肚子火气,正愁不知道怎么发泄。

阿文把船靠稳,将根根推上了岸,又跟苏金大说:“苏伯伯,我先去甩河泥了。”

苏小仁的罱泥船也靠了岸,他扛着罱竿走了过来:“大伯,根根闯祸了,把我的罱竿给打断了,害得我也挨老爸的臭骂,哎,最要紧是耽误我家罱河泥了。大伯,这可是罱塘啊,大家都争分夺秒,你说这叫我该怎么办呀?”




评论专区

  • 用户名: 电子邮件:
  • 评  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