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该去哪个屋里睡
王炳中带着一腔的不快在房上迷迷糊糊地睡着,时辰已至半夜,漫野的山风夹杂着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送来阵阵的清凉,他挥挥手赶走在耳边嗡嗡叫着的蚊虫,翻了个身继续体味那山的悠远,接着享受着山风的清凉。不久,东边三百台的炮楼上传来几声枪响,三八大盖那拖着长长尾音的响声传入西山,激起此起彼伏的回荡。
王炳中竟动也不动地继续酣睡,直到从远远的山那边传来几声闷雷,怱闪怱闪的闪电夹杂着噼里啪啦的雨点落下来的时候,他才翻身坐起,看一看下边的院落,黑洞洞的一片,望着忽里忽隆的天空,黑洞洞的一片。他为下去后打开哪个房间的门犯了难,蹲在房上思索了好久之后,卷起凉席,站在房边冲着院内喊道:“喂!——喂!——接着!”
他本想根据以往的经验,哪个太太接住他的凉席便到哪个的屋中睡,不曾想下面的两个一个丢了脸,一个吃了酸,只有隔着窗棂巴瞪着的四只眼,却不曾出来一个!——凉席噗通一声闷响落到地下。
王炳中从房上下来后,一反平常地在院中收拾了椅子和小凳等物件,磨磨蹭蹭地一件件搬入大门楼里的过道中,心中默默地企盼着那吱吜咣当打开的门扇,等了又等,竟连一盏点亮的油灯都没有看到。不一会的工夫儿,倾盆大雨便哗哗地淹没所有的声响,四周房顶上窜出的水夹杂着一团团的水雾,哗啦啦地交织在一起连成一片。
哗哗下着的大雨似乎没有要停的样子,王炳中在过道里来回踱着步消磨着时光,他等了又等,也没有等到那个飘出来的的红雨伞。过道里的地面已被雨水湿漉漉地溅湿了大半个,他最后在过道里的长条板凳上躺下,头昏脑胀地迷糊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王炳中懵懵怔怔地被大太太叫醒。牛文英伴着油头上叮当作响的银饰,半嗔半怒地数落:“死鬼!这儿睡的舒服!明儿黄夜还在这儿睡!”嘴里说着,一只手却把他的臂膀拽了,拖曳孩子一般地走向北屋。
这也似乎是她的代表动作,或许是因为她比炳中大了三岁的缘故,牛文英自从在那“女大三,搬金砖”的祝福和企盼中来到王家,最为亲昵和疯狂举动便是在确信四下无人之时,偷偷摸一下炳中的后脑勺,这个特母性的举动却往往使炳中很反感,他甚至有一种大老鼠捋了小猫的胡须一般的被嘲弄感觉。
王炳中随着文英晃悠悠的脚步向北房走,低头看着被雨水冲涮得一尘不染的红色石头,或许是牛文英擦了什么香粉,清新的空气中一股幽幽的香气荡悠悠地四处飘散,他的头脑也格外地清醒起来。
当牛文英再次站在镜前整理那油光可鉴的纂子的时候,竟使王炳中突然的燥动起来:她新换了一件粉红夹带黄花儿的偏襟短袖小褂,翠蓝色的长裤,当一双手向上举起去整理头上的银簪的时候,宽袖便向后滑,露出两截翠藕一般白生生的手臂,抬起的两只臂膀把丝绸的小褂子向上揪,杨柳般的细腰和翘翘的臀就张张扬扬地撒播了一片春光。王炳中如同猛灌了一大碗烈酒,一股热辣辣的感觉迅速地涌遍全身。
夫妻这许多年份,文英白日常常是肥大的外套罩身,晚上又早早地吹熄了灯盏,令他白白地错过了许多迷人的风景。王炳中忽然从心头升起一股将那小蛮腰一揽入怀的冲动,儿子早来却迷迷糊糊地坐起身要撒尿。
林满仓已从外边担水回来,榆木扁担伴着他咚咚作响的步伐吱吜吱吜地响。炳中在大太太房里洗把脸,一边用篦子篦头上的碎屑,一边左瞧右照地审视着自己镜中的形象:黝黑的四方脸膛,紫红色的大嘴唇,一脸粗而且壮的络腮胡子,总是狼茅草一般一茬一茬地生生不息,宽阔厚实的臂膀,笔直的腰板。除非捡东西,人前人后他很少有弯腰的时候。望着镜子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从鼻孔的深处颇有底气地哼了两哼,便自觉有一股傲人的气息从脚根缓缓地冲向头顶。
天已大亮,院中那棵七叶树经过昨晚的雨水洗涤,又增加了一层浓郁厚重的苍翠。王炳中正准备从大太太的屋里抬脚出门的时候,满仓扛着镢头从大门外回来了,一脚的泥水和湿了半截的裤腿,拖曳着庄稼主儿的殷勤和田野间的讯息。
他跺一跺两只脚后,便手扶镢把立在院子中央向大太太禀报:“夜隔儿(夜隔儿:隔夜的倒装,昨天的意思)黄夜的雨是从西边儿过来的,大西沟、野寨儿一带下透了,要耩地就到明儿了;东湾的雨下了四指多点儿,湆浸湆浸应该能成,要不就种上黄豆,省墒;北岭下的大,墒好,后晌地就能进脚儿了……”
西屋的月琴吱吜一下推开了半边门,当听到满仓又在说“墒”的事情,已半开的门扇咣当一声便又关上了,紧接着屋里便传出摔东西的叮叮咣咣的声音。
王炳中并不敢走远,生怕月琴闹出什么事来。她的脾性他是知道一些的,或许是因为从小便苦的缘故,一般的吃苦耐劳和委曲,她许多时候都会默默地吞咽下去,着实的忍让不过惹急眼的时候,真的不知会作出什么事情来,正如那平日温驯的黄牛一样,一旦撅起了尾巴,那便快马也难得追上的。
好在牛文英却像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似的。“那坡地估计该前晌就能耩了,净是些石头沙土,不沾脚。”文英一边说一边向院中走:“赶紧给牲口多加些料,给廷妮儿说,人也多加些干的儿(干的儿:馒头窝头之类),这几天苦沉……”一边安置一边随着应声作答的满仓拐向了东院。
在王炳中家,小到家里顿顿饭食的安排、每个人的换季衣服,大到整个家庭的收租放贷、礼仪往来,都是文英一人安排,她的记性也特好,啥地方有多少地、种啥,啥时该耩、该锄、该收割,都念帐本一般的清楚。除长工林满仓外,她是每天清早起来最早的一个。天色微明便梳洗打扮得齐齐整整,然后将头天晚上的筹措计划一并安排,至晚饭用罢,便向做活的一一要帐。尽管一双颤巍巍的小脚儿,却总会突然出现在某个田间地头,查工看活之外再带去些不痛不痒的问候,静峦寺撞钟的僧尼一般殷勤而执着。在她刚到王家开始的几年里,着实的让王炳中大吃一惊,日子久了,王炳中总是和每天必须倾听净峦寺撞响的大钟一样,那个永不间断的执着和殷勤,就像呼吸到肚中的空气,不可或缺的蓬勃都在漫不经意之间滑了去。牛文英也一样,渐渐地也平淡得几乎没有令他想起的机会。
第五章 王家大院和疯廷妮儿
大太太走了后,王炳中便慢慢地踱入西院中来,西院和他往的中院有侧门相通,原来也是独门独院。院子差不多是中院和东院合起来一般大,原来是炳中的爷爷和奶奶居住,两位老人相继去世后便闲置起来,等炳中娶了月琴,父亲王维贵说什么也要搬到西院来,只是高宅阔门里少了些人的生动,种了许多的花草后,那一片幽深里才显现出静悄悄的活泛来。
很早的时候,西院的西边本是不甚长庄稼的一片坡地,炳中的爷爷王宝子相中了那块地方,千方百计买了一片过来,后来又陆陆续续地把周围的几块地都买了,经过开垦修整后一直通到西山小后坡的脚下,共计三十余亩的样子,后来王家便在四周垒起了一丈多高的围墙,那些地也长不出多少庄稼,王家便慢慢地栽树种花,如今已是一个偌大的花园,夏秋之季一两个人进去,向西望去净是一片幽暗的森林树木,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花园内盖着一溜北房,房不太高,墙面全是清一色二尺来厚的大青石,屋子里冬暖夏凉,每个房间内都挖有贮酒的窨子,也用来堆放杂物。花园靠墙的北边是王家的烧酒坊兼留客的马车店,也是齐整整四方方的一个大院落,为方便驴驮马队进出,留有一个阔大的栅栏门,门口长着一棵粗壮硕大的皂角树,四驾的马车可以扬鞭直进院子的中央。客人多的时候,那院中人声鼎沸灯火辉煌,尤其是烧酒出锅的日子,如遇一个略有微风的天气,醉人的酒香便会飘向大坡地村的每一个角落。
进入西院,王维贵正大院子里打着那一日不离的南拳。老太爷虽然已六十有余,身子骨却着实的硬朗,而且眼不花耳不聋,太行山一般起伏交错又褶皱纵横的脸,似乎书写着他半生的劳顿和苍凉。
他本有三个儿子。长子王炳德和爷爷王宝子在贩卖药材的途中跌落太行山的峡谷;次子王炳彰经常往来于山东跑买卖,多半因为钱财的原因,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两个儿子先后离去之后,妻子不久也便离开人世,也再无续娶。或许是因为经受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之故,经常是一幅闭目养神的样子,但那心却雪亮,半疯不颠的廷妮儿一旦神智不清,经他指指点点地调整一段时间后,就又慢慢地顺水顺风起来。老太爷总是一张生动不起来的脸,但两只眼睛却异常的灵活透亮,仿佛能看穿人的心底一般。他能两只手同时打算盘,到地中看一看,捏一捏那土,便会估算出地的好坏和收成。读书不少,却不轻易的外露;算计精准,却落了个不坏的名声。
有一年正值五月麦收的时节,天气是整日刮着燥热的风,也正应了那句“麦熟一晌”的农谚,已熟的麦穗经这干燥的风一吹,一顿饭的工夫儿麦粒儿便哗哗地从麦芒里往下掉,既减少了收成,又留下了些杂草一般的野麦苗,经雨一淋,田地里绿油油的一片便疯长出来,给秋季的耕作添了许多麻烦。一些锇饥了的穷人便在已收的麦田里拾丢下的麦穗,一群又一群的人望着那怱涌怱涌的粮食,便一步步地向未收的地块靠拢,眼不见便扯上一抱跑了去,撵走了这边的人群,那边便又来了黑压压的一片。
王维贵看到那个光景便把人们叫到一起:凡帮王家收割麦子的人每人可得一垄麦子。最后只用了半晌的工夫儿,那麦穗便变成了麦粒进了王家的粮囤,算一下分给人的麦子,也不过半亩多地的收成,比掉在地下的确也多不了多少。
王维贵抱上孙子早来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宜便交与大儿媳牛文英打理,尤其是搬到西院住后,或许是人老了以后为了图个清静,他连吃饭都在自己的院子里,虽然西院的正门早已堵上不开,却也很少到东边的院子中去。
王炳中不愿打搅父亲的雅兴,独自来到父亲住的北房,廷妮儿正在打扫,已掉漆的罗圈椅和八仙桌被擦得干净而透亮,见炳中进门,廷妮儿笑嘻嘻地给搬来一个小方凳让他坐下。
廷妮儿二十大几近三十的年纪,听口音好像是山东人,鬼子到来的那一年,不知是随着鬼子还是随着逃难的人群来到大坡地,整日疯疯颠颠,吃饱了或困极了的时候便睡在石碾街北圪台儿上。天冷的时候,夜晚便蜷缩在打烧饼的炉子旁;天热了,就躺在石碾街的大槐树下。疯病厉害的时候,会脱掉裤子从尚官道的西头跑到夏官道的东头,然后手抓一大块黄泥回来立在北圪台儿下,跷起一条腿,大声地喝叫“谁要?谁要?不要白不要!”人们便嗡地一下散开,躲出去好远好远。望着四散的人群,廷妮儿便会把手中的那团黄泥换到另一个手上,蹦上圪台儿,嘻嘻大笑着跷起另一条腿:“没人要?糊住了——”然后猛地将那把黄泥糊向裆处。
看着轰笑的人群,廷妮儿便会一一跑到跟前,挨个儿地用手戳指着问:“你是日本人?——不是?那你是日本人?日本人等着,等着,等俺拿把大剪子,把日本人那三格棱大屌挨个儿铰掉!”嘴里喊着,便会用两个指头变作剪子形状,冷不丁地向人的裆里猛地一伸,然后哈哈大笑地嚷:“哇咦——,铰掉了,铰掉了!”
小孩子只要一见到石碾街的疯子,往往会手捂裤裆抱头鼠窜。
她的疯病轻一些的时候,也会将破烂的衣服穿戴齐整,给卖烧饼的拾把柴,给小炉匠煽煽风箱什么的,冷不丁问起的时候只知道自己叫廷妮儿,其他的便一概不知。或许是因为她搅乱了大坡地北圪台儿那个不可或缺的乐园,有人给廷妮儿指点到了炳中家。自从在炳中的大门外吃了两碗杂面汤捞饭后,便撵也撵不走了,尤其是见了炳中的父亲王维贵,更是言听计从。
第六章 豪气不及秀气多
听说是有一天,一群孩子在石碾街围着廷妮儿向她身上砸石块,她抱着头蜷曲在墙角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干嚎,王维贵刚好路过,猛一跺脚喝走了顽皮的孩子,还从李家肉铺拿了一块煮熟的猪肺给了她。此后廷妮儿便每夜睡在维贵家的大门楼下。好些的时候,便用薅来的野扫帚苗绑成把,将炳中家的大门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天冷些的时候,维贵便开了门让她睡在马厩旁的草房里,精神时好时坏。
断断续续地在王家待了一些是日后,在没有什么伤心事的时候,她便渐渐地和正常人一样,且家里家外的活样样都拿得起来,好似一个端端正正的家庭主妇,帮助炳中家洗衣做饭的干些杂活,如果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或看到一些勾起过往的东西,便又疯疯颠颠起来。
去年正是精神不太好的时候,她一个人披头散发地在街上跑,恰好碰到几个日本大兵,忽然箭也似地窜上去又抓又挠又咬,结果被那几个日本兵打得血肉模糊人事不省了。人们都认为她死了,谁知经过猛然的一场大雨一浇,竟又活了过来。清醒过来之后,反倒发病的时候少了许多。一直也没有人找寻,便一直在王家住着,有房住有饭吃,倒也将就了一个苦命的女人。
王维贵居室的北墙上挂着一幅中堂画,画中一丛刚硬似铁的老梅,一旁的山石上立着一只半闭着双眼的老鹰,一条杨柳依依的大河,河对面一美人,正掩面回头张望,河中漂着一只空无一人的画船,落款为任伯年,画中还有吴昌硕题的四句诗:
翠冷脂暖伴香罗,豪气不及秀气多。
五百回眸千年过,英雄梦断秦淮河。
王炳中不太懂画,但父亲却视之如命,是件许看不许摸的东西。
王炳中一觉醒来后,悻悻地缩回了伸向一边的手,他本想抓住点什么,另一边早是空荡荡一片,一种无名的不快便自心头荡漾开来。
在他想来,好多时候本应是一场物丰味美的满汉全席,不知是因为放多了佐料还是少放了油盐,那充满诱惑的大餐最后都被搞得索然无味,就像一个刚刚进入角色的演员,刚刚放开声情并茂的歌喉,文武场却戛然而止,扫兴到了极点。
抬头看看窗外,四周仍然黑洞洞的一片,桌子上那高脚灯盏倒是格外的鲜亮,忽闪忽闪地散发着不尽的光辉,文英头上的银饰叮叮咚咚地脆响着,一头的乌发被脑后的纂子收拢得绷紧而平整,油灯的照耀下闪着几个明明灭灭的亮点。王炳中本要再品味一下那小蛮腰儿的余韵,不想大太太已象落幕的演员似地卸了妆,——近三十的年纪却永远的一副不养眼的装扮,淡蓝色的府绸偏襟大褂,褪了色的黑裤子扎住了裤口,看上去鸡腿一般。
“啥时候儿你能不去撞那破钟?”王炳中说这话的时候文英已拉开了门闩,“那要等和尚死了。”文英不紧不慢地回答,“再不用念经也行,那要老天爷能掉下金元宝来。”
或许是文英没有领会炳中的意思,继续去开房门,他于是重新躺下,懒洋洋地打个呵欠:“抽空儿将那几只公鸡杀吃了算了!”文英扭回头问:“馋了?”“该干的活儿都叫撞钟的和尚干了,也用不着打鸣儿叫更了,留着还有个屁用!”炳中回答的时候又闭上了眼睛。
他也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大太太忽然呼儿喊叫地跑回了房里,双手捂着胸口蹲在门槛里边一声不吭了,王炳中从炕上猛地一跃便跳了下来,他认为又来了抢劫的土匪或者盗贼,出门的时候,顺手抄起了门旮旯里的一柄钢叉,“谁?”“俺!除了俺还能有谁,看吓死你!”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回答。
王炳中定睛看去,却是二太太雷月琴,“黑天摸地你一个人蹲在这儿干啥!”“谁蹲着,俺坐着都嫌使得慌!——咋?天儿热,不兴在外边儿凉快凉快?”月琴一边说,一边拿起放在北屋窗台下的小板凳回到了西屋,吱吜一声关上了房门。
文英一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说:“行!行!行!小妖精学会半夜起来圪蹴着走了,行!胆儿不小,给放了一夜的哨儿,也不怕鬼架走?行!——说来待遇也不低,黄夜睡觉有人给站岗,……”
王炳中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踅进屋内,将那柄钢叉重新放入门旮旯里,无可奈何地在桌子旁边的玫瑰椅上坐下。牛文英一边照着镜子重新篦头,一边斜着眼侧身瞄着咕嘟着嘴的炳中,心中十分不快地叨唠着:“看,惯坏了不是?老是不待见听俺说,再胡乱鼓捣下去,咱家可真要出妖精了,——夜隔儿黄夜说你啥来?安安儿睡觉,安安儿睡觉,还不高兴,非要胡倒饬,隔墙有耳不是?”
王炳中挥一挥手,一扭身将一只腿跷到玫瑰椅子的扶手上:“穷么么个啥(么么:叨叨的意思)!当大的不正,当小的不敬,那句话儿咋说唻?——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筮婆儿下假神!”文英并不恼怒,她缓缓地扭过身来,那样子真有再摸一下炳中后脑勺的意思,扭捏一下竟没有伸出手来,歪着头哼了一声后就晃晃荡荡地转身出去了。
天微微发亮的时候,炳中洗了脸,到西屋看了一下,二太太雷月琴脸朝里屁股朝外在炕上眯着,这边轻轻地叫了几声,那边气儿也不出,于是出了西屋门,到东院厨房告诉正在烧火的廷妮儿照看早来,又顺手抄起那根不常用的檀木拐棍,人五人六地出了门。
出了大门向南,过了尚官道口后西拐,便到了尚官井,井上早已有人“咣当——咣当”地摇了辘轳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