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发不留头
同一个菜谱由不同的人掌勺,一百位厨师就有一百个味道。
同一个脑袋由同一个人剃发,一百次修剪就有一百个造型。
理发艺术是一门遗憾的艺术!
望着先生愈发精益求精的眼睛,我无奈地说:“你的脑袋长的不合水平,坑洼不平,凹凸有致!”先生横眉立目言道:“原来不是你的技术水准有待提高,而是本人头长得不好。说吧,什么样的头才符合您老的标准?”
“不需要修剪的板儿寸头!”刚一说完,自己都笑了,然后趁着先生的大脚尚未抬起的功夫,我一踩油门,冲了出去。
“花多少钱?倒饬成这个样子”先生一脸的不屑。
“十六。”我说,华人聚居区的女式长发单剪的价格再一次下降。
多少年我的发型一直是标准的“清汤挂面”——前面平整的刘海后面整齐的长发。先生把我的头发扒拉来,扒拉去,“把钱交给我,下次免费给你剪发!”
人家理发师是分成若干层次若干区域,逐层逐区修剪的。先生说:我知道!
人家理发师把头发从左边撩到右边,逐一剪齐的。先生说:我知道!
人家理发师是把头发从右边撩到左边,对称剪齐的。先生说:我知道!
人家理发师……我话犹在口尚未说完,就被先生愣愣地噎了回来:“人家理发师不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耗费你的时间就收你十六澳币太不好意思!”
铺上一张报纸,围上一条毛巾,擦净洗好后的头发,我把梳子递给了先生。有心再提醒他一句吧,又怕他觉得我碎嘴唠叨得像个妈,于是就直接递上了剪子——家用普通剪子,非专业理发推剪。
“剪掉多长?”先生问我。
“三寸吧!”一时口快,我忘记了头发也会热胀冷缩。
只听“嗞——”的一声,从右边到左边,自始至终就一剪子,完毕!
周一上课时候,SILVIA老师眼睛直勾勾地,这边歪歪那边斜斜,盯着我的头发琢磨,未发一言。直到日上三竿临近午饭时分才开口随意地问大家:大家说说,女性留长发好看一些呢,还是短发更好看一些?
“长发!”众口一词。
看到我也在回答“长发”之列,她才格外踏实且放松地问我:“MARY,到底是哪个理发师给你设计了这样一个发型。”
“是我的先生。”
“他是个理发师?”
“不,他是个工程师。”我一面频频地摇头一面无奈地笑。想起早晨起来看见自己在镜子里,活脱儿一个“战天斗地铁姑娘队”队长的样子,差一点就哭了。
“你要小心了,MARY!你的先生三更半夜不睡觉,趁着你熟睡的时候他竟然把你的头发偷偷地剪掉了,而且一侧长来一侧短,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哭笑不得,无言以对,全班同学笑翻。
先生拿回来两套全新连体工作服,一套乳白色一套橘黄色,女儿睡下了之后,我们在阳台上就着灯光和月色继续训练并提高着理发技术。街对面的阳台上,有人响亮地吹起了口哨,搞不清楚两个仿航天员在阳台上干什么,嗡嗡的电动推剪声音,在安静的傍晚显得格外激进亢奋,对面想起了清脆的喝彩掌声……
“男发单剪的费用已经降到了八元,上班家务孩子也让我觉得累了,下一次你去理发店剪头发吧!”我没好气儿地说。临了还添了一句:“请您也别给我剪头发了,再剪,就直接把咱的脑袋剪了算了!”
“你真的不给我理发了?”三周之后的黄昏,先生看着我决绝的模样,开着车悻悻地走了。二十多分钟后,我听到了引擎熄火的声响。
尝惯了自己做的饭菜,总觉得别人做的饭菜更香;看惯了自家的手艺,总能看出别家手艺的不同。先生顶着边缘微圆的板儿寸头回来了,等着我的点评。
“八元钱,挺值!” 松了一口气的我如释重负。
“谁说八元了?四百!这个脑袋的修理费可真他娘的贵!”先生冷不丁地爆出来粗口。多说一句就是火山喷发岩浆四溢的行情,我把火气和疑惑暂时“熄灭”在脸不变色心不跳的淡定中……
二零零八年回国,阔别九年的大学院里发廊的价格上涨,昔日的行情不再。外出溜达,“发廊”如同雨后的春笋一般栽在大街两旁,看着浓妆艳抹的外地口音的女孩子斜吊着肩膀后翘着腿,磕着瓜子倚在发廊的门口,一边喊着“先生理发啦”,一边向每一位走过的男士飞着媚眼……
“啊呀,你怎么好久都不来啊,都半年多了!”一旁的先生没有反应过来。
“你还记得我么?”发廊妹追问。先生红了脸,支支吾吾对发廊妹说道:“我不认识你啊!”
“我认识你!你就是那个河北正定的司机,姓胡的。”
“我刚从南方回来……我不姓胡。”东西两个小时的时差,横跨南北两个半球,先生滴水不漏。
“哦,那你是贵州毕节做药材的蔡师傅……”先生顾不上回答,连忙拽着我的手,快速走开了。
最终是在先生的老家,找到了暌违已久的理发师,一个从广州来内地的小伙子,在民风依旧淳朴的晋北农村谋生。闻听报价:男发单剪两元女发八元,我和先生唏嘘慨叹,直接就被时空穿越了。
一问一答的闲聊中,他吃惊不已:“你是北京人,怎么跑到这个地方理发来了?”我早有准备:“你是广州人,怎么跑到这个地方理发来了?”说罢两个人都哈哈笑了。
“你先生的头发是谁理的?”——“是我给他理的。”
“那你的头发,是谁给剪的?”——“是我先生。”
“你儿子的头发是谁理的?”——“是我给他理的。”
“那你女儿的头发呢?谁剪的?”——“是我先生。”
广州小伙子转过身子,冲着先生义正词严地说:“请你以后不要再残害妇女儿童了!”
儿子都长大了,撒娇要买土豆泥吃。我东逛西绕地在HURSTVILLE的WESTFIELD购物城顺着螺旋上升的车道从地下三层盘桓而上到楼顶的第五层,瞅准了一个泊车位,却没有能把车子倒进去。斜对面一个金发碧眼的时髦青年热情地为我打着手势,左三圈右三圈协助我倒进了车位。我跳出车厢,拉着女儿拽着儿子,点头说着谢谢,马不停蹄地直奔KFC肯德基专柜而去,把时髦青年满眼疑惑不解的神情甩在了身后。
好在是目标明确,速去速来。回到泊车的地方,满脑子竟然全是时髦青年的疑惑眼神。我长了三头六臂?我面目粗鲁可憎?我脸上有污点没洗干净?我到底哪个地方做错了?他那样一个好心人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瞅着我呢!当车子缓缓地挪开泊车位,我从后视镜里看清楚了泊车位的标志,心下大吃一惊!没有错,那地上画的是残疾人专用泊车位的标志,清清楚楚;马大哈的我,心急火燎地把它错看成家庭泊车的位置了。
回到家里,我给先生讲了“奇遇”。
“残疾人泊车位是蓝色的,家庭泊车位是红色的。”先生嘲弄道:“依我看啊你不仅是安‘路痴’,还是安‘色盲’!”
“幸亏我们娘仨是‘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要是像那些成天在购物中心推着孩子闲逛的妈妈们似的,准保就要吃罚款了!”我为自己解嘲。
“你知道罚多少吗?”先生根本就没容我猜测回答,直接给了答案——“三百九十二澳元!”
我立马儿打了一个激灵:天呀,七年前先生花了四百澳元理的那个板儿寸头,原来是这么算出来的!